散文

韋瓦第﹙Vivaldi﹚有一首傳世的小提琴協奏曲「四季」，每次聽它，心情都不由自主隨著曲中季節的轉換而變化。來到四季分明的溫哥華，體會更深，真實生活中對春夏秋冬的遞嬗，感受也更真切。

溫哥華景色之美，只要來過的人都會給予肯定，它的春花秋葉、夏月冬雪各有其風韻。

溫哥華的春天，常常使人有一覺夢醒大地復甦的驚喜。嚴冬的腳步才剛離開，毫無預警地，樹木枝頭的嫩芽便抖動在料峭的春寒中了；強韌的生機也讓人感受到天地之間滿滿的生命力！

春花，是溫哥華魅力的最佳呈現。迎春、杜鵑、石楠、櫻花、鬱金香……都迫不及待的一叢叢、一簇簇爭先恐後展示風姿。它們像要竭盡生命，燦開枝頭。無論你身在何處，周遭總有奼紫嫣紅、花團錦簇，像是給人注入了一劑青春泉源！

如果說春花是溫哥華的魅力，那麼，秋葉便是加拿大令人魂牽夢縈之所在。加拿大景色之所以迷人，林木森森是一大功臣。樹叢又是秋葉的母體，時序進入初秋，滿山遍野，星羅棋布，像調色盤，灑滿綠、黃、橙、紅，深深淺淺，比花更繽紛，更醉人！置身其間，令人不忍遽去。

楓葉是加拿大的象徵。它紅得濃艷，紅得壯烈，從醉紅而暗紅，然後殞落，有點捨我其誰的悲壯，令人憐惜而又肅然起敬！我常常拾起一片片掉落的楓葉，壓在案頭，夾在書中，陪伴我到明秋楓葉再紅的時候。

溫哥華的冬天就是雨多，綿綿不斷的大雨小雨下個不停，不下雨的時候也總是烏雲蓋頂，滿天昏暗。看著老天滿臉愁雲慘霧，加上周遭繁華落盡的花木，枯槁著容顏，光禿著枝椏，瑟縮在寒風中，透著一股蒼涼肅殺。此情此景常常會使人毫無由來的心情低落，悲從中來！

然而，不知道那一天，當一覺醒來，拉起窗簾的剎那，大地一片潔白，雪，就這樣悄悄地，飄然降落大地，掩蓋了一切枯槁衰敗，不見了蒼涼肅殺，也驅散了悲情愁緒，宇宙之間變得如此純淨和無瑕！

初履溫哥華時，來自亞熱帶從未見過雪的我，驚豔之餘，竟不顧一切拉著藤和孫兒們打起雪仗來。可是，三天過去了，甚至一周、半月，雪還末融化，到處一片白茫茫，未免感到單調乏味，好些地方還因人踐車輾變得污穢烏濁。因此心中又不免暗禱，寧可忍受那漫天的蒼涼肅殺、枯槁衰敗，但願不再有飄雪的日子。

儘管溫哥華的春花燦爛，秋葉醉人，但我卻偏愛它的長夏，尤其是夏日黃昏。

溫哥華多雨，但在晝長夜短的夏天，卻是艷陽高照的日子居多。尤其是我們居住的白石鎮，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卻受到日照的偏愛。打從清晨五點多睜開眼睛，迎著的便是一個晴朗美好的開始。望著藍澄澄的天空，自然會帶來一天的好心情；而黃昏，已是向晚時分的九點多了，夕照仍發揮它最後的威力，染紅半爿天之後，才依依地緩緩西沉。

夏天清晨，我起得特別早，推開落地窗，比我更早起的烏鴉，已三五成群的在草地上跳動覓食了。當我把早餐剩下的麵包灑落草坪，牠們驚喜之餘，總會想盡辦法引來更多的同伴分饗。我感動牠們那份無私和友愛，群鴉覓食也成了我每天期待的畫面！

夏日午後，似乎是一天中最寂靜的時光，微風輕拂，太陽懶懶地掛在天邊。我總會泡一壺好茶，或端一杯咖啡，坐在院子陰涼的一隅。或手中一本書，或者什麼也沒有，只是坐著冥想，童年的往事，青春的記憶，孩子的成長……都一一回到腦海。想著想著，竟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晚飯後，我最愛坐在後院的盪椅上，搖著晃著，陣陣歸鳥遠遠穿過雲絮，掠過天邊，飛向遠處的樹叢。有時候，矮樹叢中突然蹦出一隻小野兔，怯生生的溜過草地，鑽進對面的花樹間，矮小的花樹藏不住牠的身軀，看過去還以為是多了一朵白花。偶然來湊熱鬧的小松鼠，膽子可不小，大喇喇地嗑食掉落地上的果實，用牠那靈活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和我對著看呢！

微風過處，飄來數不清的白色飛絮，像一朵朵小小的降落傘，著陸在碧綠的草地上，尋覓牠們生命的歸宿。周圍是那樣謐靜，連蟲聲也是那樣輕輕地叫著。這時，我總會情不自禁的哼起古諾﹙Gounod﹚的「小夜曲」。那是所有小夜曲中我的最愛，也是我和藤最常合唱的一首：「黃昏後，當你在我懷中，柔聲歌唱……」是那麼浪漫，而又那麼柔情蜜意！

然而，藤在兩年前一場小中風之後，得靠輪椅代步，難得到院子裡共享夏日黃昏的時光，而我更不忍心獨享那曾是兩人世界的夏夜時光。

不知道，我生命中的美麗長夏，是否就此離我遠去？

(轉載自「華章」, 世界新聞網溫哥華華人文學版,2013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