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炳財與陳金枝 (余國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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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炳財與陳金枝

余國英

"咦?臉色怎麼這樣壞?"炳財突然問。

"人家心情不好嘛!"我答道。

"怎麼一回事呢? ” 炳財很關心地追問。

"不知道,大概是更年期吧。"我隨口應道。

"金枝,有這回事?妳才卅歲出頭而已,就開始更了嗎?"炳財很詫異地問。

"那就不要叫我金枝,叫我早更好了。"我不耐煩地回答。

"不要老是關在家裡看言情小說,出去逛逛,妳不是很喜歡新買來的這部車嗎?"炳財體貼地說完,就出門到紐約巿去做生意了。

應該出去逛逛,自從搬了新家以後,心情悶極了。

當天晚上,炳財一回家,我就把一天的成績拿給他看。"炳財你看,這是在紐約巿法拉盛植物園外的地攤上買的,平湖秋雁。”我對他解釋這畫。

"唔,這部打九折買來的新車是不錯,可以裝這麼大一幅畫。"他很滿意地說。

"你看這幅畫,連框子一共一仟二百元美金。"我告訴他。

"唔,顏料和框子大概都是奉送,不算錢,只收工錢,六隻雁呢,每隻要二百元美金。"炳財很仔細地看了一遍,很用心地計算了一下。

"一隻雁兩百元,一點也不錯。"我也算了一下。

第二天,我又另買了一幅。"這張有三匹馬,一匹一百美元。"我算出來給他聽。

"這幅三百元嗎?可是馬大雁小‧‧‧"他猶豫道。

果然馬匹比飛雁大多了,大馬一匹值一百,小小的飛雁,又遠遠降落在湖邊,十分渺小,倒要二百元一隻!我們夫妻倆人站在畫前瞪了半天,擺來擺去擺不平。

最後,我去買了一幅叫"中流砥柱"的畫,河中的水,嘩嘩地急速流過一些大石頭,沖起極大的浪花。

"只是一些石頭和水‧‧‧"他有點失望。

石頭和水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居然收我伍佰塊錢,我又突然不高興起來。

"人家更年‧‧‧"

"金枝,更年期這麼久嗎?"他懷疑地問道。

"那我改個名字,叫陳長更好了吧!"我眼眶理蓄著眼淚。

"是更了很久‧‧‧,大概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他開始思索。

"自從‧‧‧自從辭職搬到這幢房子之後吧。"我也仔细地想了一下。

"會不會‧‧‧因為價錢好,我們匆匆忙忙就買了,可是風水不好呢?"他想了一陣子之後,這樣問我。

二天之後,我開了新車,到車站去接一位由台灣來的叫廖天命的乩童。

"問題完全出在你的房子上,被這兩棵大樹擋住,又陰又暗,住在裡面犯了大忌,主心情頹喪,外面一條小溪,更是禍水不斷。"他扳着一張比我還要死氣沈沈的臉對我說。

炳財與我猜得果然不錯。"有什麼化解的辦法嗎?"我還存着一絲希望。

"風水不好,就是不好。我只收你這樣‧‧‧。"他伸出一根手指,大概是指一百元,也可能是說不二價,"至於公車的費用我自己出了。”

廖乩童將我付給他的一百元收回袋中之後,就坐在那裡等我開車送他去公車站,我們這社區是有錢人住的地方,沒有公車站,公車站在別區,所以開了很久才開到。

"炳財,我看你得叫我陳永更啦。"送走廖乩童之後,我對炳財很絕望地說。

"我說,陳永更‧‧‧,呃陳金枝,聽說有位叫張天師的仙師,新由大陸山西省來的,道行很高,本事極大,收費貴此,不妨找他來看看。"炳財對我說。

張天師來時坐了一輛很神氣的出租轎車,光是車費就花了我六十元。他先繞著房子仔細地查看。

"你看,我最不喜歡又陰又濕的房子,可是因為價錢不錯,就買了下來。"我告訴他。

他摸著他那很有道行的山羊鬍子,十分有耐性地問:這房子買了多久啦,多少錢買的呢?你們以前做什麼的?

"這房子才買了不久,估價的認為可以值75萬,原房主是位美國老太太,老伴過世以後,一人管不了這麼大幢的房子,就以50萬低價賣給我們,我原先與我老公一同做生意的,不過現在賺了些錢,我就不做了,他現在找了一個廿多歲沒有什麼經驗的女祕書來幫忙,老是帶她去吃午飯,我一人整天坐在這又陰又暗的房子裡,心情壞透了。"很久沒有跟別人講話,一說就停不下來了。

張天師屋前房後查看了很久,取出一支像溫度計,又像濕度計的儀器,專心地測量了很久。

"房子在大樹的樹蔭下面,大太陽完全被擋住了,住在裡裡面的人,心情頹喪,屋後的那條小溪,禍水長流。"糟糕不糟糕,連天師的金口都這麼說,如何是好?

"有沒有化解的辦法呢?"

"當然有!”他一口答允。

"真的?好極了!”我真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妳要那一種?一仟元的?二仟元的?"仙師的道行果然比乩童高,不但可以化解,還有選擇的呢!我這六十元車費出得值得了!

"一仟元的如何?二仟元的又如何呢?"我問。

"一仟元的,我馬上可以告訴妳如何化解,二千元的要等妳丈夫在家時才能告訴你們,不過,目前這兩仟元的正在大減價,七五折,只收一仟伍佰元。"他很慎重地說。

"能先透一點點口氣嗎?"我試探地問。

"不行,天機不可洩露的。"他非常嚴肅認真,不茍言笑。

那我當然選二仟元的啦!還有折扣可打。

張天師第二次來,還是坐了轎車,炳財付完錢之後,我們招待張天師在客廳上座喝茶。

喝茶之前,他先點了一些香枝,又黙禱了一陣子,喃喃地唸了一些咒,又灑了幾滴神水。

儀式做完之後,才坐下來慢慢地啜着熱茶。

"房前這幾棵樹,屋後的那些樹都要砍掉。"喝完茶,他站起來,用紅色緞帶將需要砍掉的樹統統圈起來。

"那條漏財的禍水,怎麽辦呢?"炳財很恭敬地問。

"你的太太有幫夫相,讓她一直幫你賺錢,色字頭上一把刀,她比禍水興旺,等她懷孕生了小孩,再請别人不遲。"張天師很權威地唸唸有詞。

後來有一天,炳財陪了挺著大肚子的我在百貨公司大減價的地方選購嬰兒用品,竟看見天師也在搶購百貨,就很快樂地過去與他打了一個招呼。

"怎麼樣,很靈吧?老實説我早就知道出得起五十萬買房子的人,一定是有錢人,應該向你們要二仟元的!"他得意地說。

"怎麼没有要呢?"我笑嘻嘻地問他。

"不告訴妳,天機不可洩露!"他非常嚴肅認真地回答,摸着他的山羊鬍子。

回家的路上,我摸着我的大肚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喂,蔡炳財,我想我的名字應該叫陳未更。"我喜孜孜地對正在專心駕駛的炳財説。

"什麽未更?應該叫妳陳亂更才對。"說完之後,他仍然雙手扶著駕駛盤,雙眼望着前面的路笑了起來。

我也哈哈大笑了起來。

〈原載於1997年12月7日美國明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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