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夏志清先生平静地離開了我們，享年九十二歲。

（左起）王洞、夏志清、鄭達攝于2010年4月27日蔣彝傳記新書發布會。(鄭達提供)

因為研究蔣彝，承張鳳女士牽線，我有幸結識夏老，並得到他指教。最後一次見到夏老，是2010年4月27日。當時，拙作蔣彝傳記出版，獲蔣健飛夫婦和紐約經文處的支持，舉辦新書發表會，梅振才先生大力宣傳幫助，邀請了文化界的前輩出席，包括董鼎山、宣樹錚等。我知道夏老身體欠佳，但還是冒昧给他寫了信，邀請他光臨。没想到，夏老很快回覆，欣然應允，並表示“那天我也可以發言，談談老友Yee”。後來，夏老偕王洞師母一起如約，並作了精彩的講演。

我第一次去夏老寓所拜訪是1999年元月，夏老當時已經年近八十。他精神矍鑠，坐在靠椅上，侃侃而谈，背後沿牆的書架上滿是書籍，真有一番坐擁書城、其樂無窮的感覺。他一九六二年到哥大任教，與蔣彝合用一間辦公室。蔣彝當時已經六十，其啞行者游記暢銷歐美國家，而夏老才四十出頭，才華横溢，從耶鲁畢業，出版了一部《中國現代小說史》，奠定了自己在美國漢學界的地位。他們俩背景迥異，且相差幾乎整整一代，却成了好朋友。夏老给我談了不少蔣彝的情况，介绍了他們俩一起在哥大工作的經歷，對蔣彝的作品作了評論。他思路敏捷，對歷史、人物、作品的分析相當精到，可謂鞭辟入裡。

夏老為人直率坦誠，毫無掩飾造作，他認為蔣彝刻苦，其游記作品富有特色，在藝術和詩歌方面也有相當的成就，但在學術研究上造詣不高，不過談到那篇在哈佛優等生榮譽學會的發言《中國畫家》時，則顿時眉飛色舞，讚不絕口。他認為蔣彝翻譯的“可口可樂”妙不可言，但他也會得意地提一提自己當年曾經把哥大東亞系大楼Kent Hall譯成“懇德堂”，異曲同工，足以與之匹比。夏老善于比較，談論蔣彝時，兼及林語堂和熊式一，談論中西文化時，兼涉文學與繪畫藝術，这種宏觀的比較方法，如高屋建瓴，令人耳目一新。

夏老名震文壇，但始終虚懷若谷。我們在討論蔣彝游記作品時，他表示其暢銷是因為迎合了西方讀者的口味，似不足為道。我覺得，應當將那些作品放在歷史氛圍中考慮，這暢銷受歡迎的事實背後，有歷史、藝術、文化等多方面的因素，值得深入研究。夏老聽後，没有生氣或者不以為然，我們第二次見面時，他認真地表示贊同我的觀點，並且力促我早日完成這本傳記。

夏老的鼓勵和幫助，使我得以順利完成了傳記的寫作，也因此對前輩學者熱心扶掖後進的美德有了深切的體會。

（鄭達 　Suffolk University 英文系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