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塊堅硬如鐵的餅乾(韓秀)

那一塊堅硬如鐵的餅乾

韓秀

 

無論如何，二○一二年是鐵達尼年。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五日，鐵達尼號郵輪正展開處女航，意氣風發從歐洲駛向北美新大陸的紐約港，卻在大西洋中撞到冰山，沉沒，奪走了一千五百七十一條性命。這個數字裡面恐怕不包括傑克，就是在電影《鐵達尼號》裡李奧納多?狄卡皮歐 ( Leonardo DiCaprio ) 扮演的那個青年畫家傑克。那時候，李奧納多多帥啊。二○一二年，為了紀念鐵達尼一百年，將十五年前的老電影拍成3D片，看著電影裡的自己，李奧納多感嘆說，好久沒有那麼帥了。溫斯勒 ( Kate Winslet )卻覺得年輕時候的自己演技還不夠成熟。其實，在我們女性觀眾的心裡，演技如何已經是次要的。我們只是感覺著，李奧納多永遠是那麼帥的，永遠是在鐵達尼上那個英俊、有情有義、熱愛自由的小夥子。在我們的心裡，鐵達尼也是永遠在大洋上的，永遠不會沉沒，和永遠英俊的李奧一樣。前不久，他扮演胡佛，如此維妙維肖，小金人卻再一次距離遙遠。那又怎樣呢？小金人不喜歡胡佛，連帶著也就不喜歡李奧。我們這些觀眾還是會跟著李奧跑，只要是他演的電影，一定要去看，更不用說這部片子的導演還是克林?伊斯威特 ( Clint Eastwood )。演而優則導，伊斯威特演過或者導演過任何的爛片嗎？從來沒有。但是小金人也永遠不是那麼公正的。沒關係，李奧的票房還是好得很，那才是硬道理。

無論我們怎樣不可理瑜地一廂情願，鐵達尼畢竟是在百年前斷成兩截沉沒了。還有倖存者在信中說，當時，船長在頭等艙的餐廳裡喝醉了，根本不在駕駛艙裡。船長是有副手的吧，他也有舵手啊。我想，這只是一個說法而已。據了解，也只有一封信將這場劫難怪罪到船長頭上。其他的倖存者並沒有這樣說。

一百年是一個漫長的歲月。鐵達尼是一個引人注目的事件，人們都想知道悲劇發生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最近，有科學家說，那罪魁禍首是月亮。美國德州州立大學物理學家歐爾森 ( Donald Olson) 告訴我們，一九一二年元月四日發生了極為罕見的天文現象，當時「月球和太陽的相對位置強化了彼此的吸引力」，換句非專業人士聽得懂的話說，那一天，月亮拼命地要靠近太陽。此時此刻，月球和地球的接近點竟然也達到一千四百年來最短的距離！那一天，滿月，地球竟然在六分鐘之內「迎上去了」！換句話說，在一個很短的時間裡，月亮奔向了地球，地球又奔向了太陽。地球上面是有著浩瀚的海洋的，大潮驟起，威力無窮，捲起了一大堆格陵蘭的冰山，這些冰山來不及融化，就向南漂移。四月份，這些冰山正巧抵達鐵達尼的航線。

其實，在一九一二年的春天，海洋學家伍德 ( Fergus Wood ) 已經猜測到那一年元月「月球超乎尋常地靠近地球……。」由於過多的冰山出現在大洋上，鐵達尼也已經將航線南移。但是，這是一千四百年才會出現的六分鐘，巨大的冰山成群結隊地聚集在海面以下。那怕船長先生剛剛喝的是咖啡，十二分的清醒，駕駛艙裡的每一位工作人員都吃飽喝足，全神貫注，鐵達尼還是免不了這一場劫難。

一個陽光普照的日子，我推開這些資料，走出門來，阿波羅的金馬車正好在門前。我便直接請教太陽神，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什麼悄悄話怎麼就不能到奧林普斯山上去聊，而要在半空中隨便地偏離跑道……。阿波羅睜大眼睛，「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月神和大地之神那天為什麼要跑到離我這麼近的地方來，只見海神波塞冬大發雷霆，揮舞著祂的權杖，命令祂們各自歸位。祂們也就訕訕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此事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很重要嗎？」阿波羅一臉無辜。

是啊，對人類而言，當然是很重要，雖然那個事件的起因只是自然界一個極其微妙的偶然。

深夜裡，當船體顛簸傾斜，冰冷的海水洶湧而來的時候，除了盡可能向高處攀爬之外，乘坐三等艙的旅客自然是不會夢想著那有限的救生艇裡有著自己的一個位置。根據我個人的切身經驗，遇到這樣的時候，最重要的恐怕不是什麼保暖的外衣，任何又輕又暖的外衣到了冰水裡也會立時變成又冷又硬的負擔。最重要的是腸胃裡有著足夠的食物，體溫才不會迅速下降。於是，我十二分地關心，那個兇險萬分的時刻到來的時候，乘坐三等艙的旅客們的腸胃裡究竟有些什麼東西能夠幫助他們對抗寒冷的海水。

數字是十分殘酷的。危險時刻，救生艇首先帶走婦女和孩子，這沒有錯。但是當婦女和孩子未曾將救生艇坐滿的時候，不是也應當帶走一些男子嗎？沒有，硬性的規定使得一些救生艇幾乎是半空著就離開了鐵達尼，造成了不必要的死亡。在紀錄上，鐵達尼號三等艙的男性乘客有四百六十二名，最後獲救者有七十二名，葬身大海者有三百九十名。在紀錄上，鐵達尼號三等艙的船員有八百八十五名，最後獲救者有一百九十二名，葬身大海者有六百九十三名。在這場劫難中喪生的三等艙的男子共有一千零八十三位，佔這次海難死亡總人數的百分之六十九強，接近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說，死難人數的五分之三以上是乘坐三等艙的男子。如果再加上遇難的八十九名婦女、五十二名兒童，鐵達尼號郵輪上的遇難者，百分之七十八來自三等艙，超過了四分之三。無論他們是乘客還是船員，他們都曾經在三等艙的餐廳吃飯。我就很想知道，在被冰冷的海水淹沒的時候，他們的腸胃裡究竟有些什麼東西。

不幸的是，這一年的四月十四日是星期日。按照英國勞工階級的飲食習慣，這一天吃兩頓飯，下午的那一頓很早。三等艙的人們上床的時候如果肚子餓，還能從餐廳拿到小麵包、果醬、醃漬小黃瓜、幾片起司、茶或者咖啡充飢。

講老實話，如果船兒四平八穩，這應該是蠻不錯的了。

甲板以下，三等艙的餐廳裡擺放著許多的長餐桌，桌上舖著雪白的桌布，桌子的兩側擺放著八隻扶手椅。簡單、樸實，有食堂的味道，但也並不過於簡慢。

我們來看一看，這頓早晚飯的內容，蔬菜湯 ( 與甲板上層的蔬菜湯不同，材料便宜，整治起來也容易得多 )、燒烤豬肉、水煮豌豆、水煮馬鈴薯、小餅乾、罐燜牛肉、麵包。

我對其中這一款小餅乾有興趣。一百年前的英國，正趕上暴飲暴食黃金時代的末班車，大戰尚未開打，物資豐饒。社會習俗仍然是以大吃大喝為樂事的。一塊小餅乾卻是另外一種思維的代表，是人類憂患意識的結晶。

這種餅乾叫做Cabin Biscuits，便與荒郊野外的小木屋、與飛行中的客艙、與海上的船艙有了關聯。讓我們想到長途跋涉、想到三餐不繼、想到危險時刻的救命糧。在鐵達尼船難之後，在一條屬於鐵達尼的救生艇裡，就發現了那麼一塊餅乾，大約已經堅硬如石。它的主人很可能是一位船員，兩個世紀以來，這種餅乾跟著水手們漂洋過海。它的主人也很可能是一位乘客，大難臨頭，大約是貼身帶著它登上這條救生艇的。可見，它確實是救命糧。當然，也很可能是一個孩子，愛極了這好吃的餅乾，悄悄收在了衣袋裡。獲救的同時換上了溫暖乾爽的衣裳，於是這吃剩下的一片餅乾就滑落船底，成為一件意義深遠的紀念品。

這餅乾到底是什麼樣子呢？要是想親手製作這種餅乾，我們需要以下的材料，兩杯普通麵粉、半茶匙鹽、一茶匙油脂、四分之三杯水。什麼是油脂呢？就是會使得糕點鬆脆的肥油，百分之百的 Fat。一茶匙油脂做二十五塊兩吋半見方的餅乾，可見，那餅乾不會很鬆脆，也不會出現在頭等艙和二等艙的餐桌上。

在一個合面盆裡將麵粉和鹽充分攪拌均勻，然後用手指將油脂揉進麵粉裡，一揉再揉，使得油脂完全分散到麵粉中。加入水，用力揉，或者用打蛋器慢慢攪和，整個面糰變得相當硬而有點沾手。大功告成。如果太硬，可以再加兩茶匙水。將麵糰分成二十五等分，每一等分要撖成兩英吋半見方的一塊。用叉子尖端將邊緣整理好，在餅乾上橫豎共戳四十九個洞，放在沒有塗油的烤盤上，烤箱預熱華氏三百七十五度，烘烤十五分鐘就成。這種餅乾在漫長的歲月裡也有著口味的變化，或是灑一點水和鹽，或是灑一些波米贊起司和荷蘭芹的碎屑，或是刷上些許黃油加上一些肉桂與糖。咱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塊最普通的餅乾，烘烤之時只是放了一點鹽而已，現如今，早已堅硬如鐵，顏色與形狀卻完美如初。

傑克的最後一頓晚飯是在頭等艙吃的，從前菜到飯後酒共有十二道。但是他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尷尬，心愛的蘿絲與他遙遙相對，卻不能傾訴衷腸。這一頓飯不但食不知味，恐怕也根本沒有吃飽。然後呢，不但有海難還有壞蛋的追殺。他根本不會想到可以救命的小餅乾。蘿絲大約根本沒有見過這種東西，她的大衣口袋裡意外地藏有一串價值連城的珠寶，卻沒有這樣幾片真正有用的餅乾。

那一個夜晚實在太漫長了，救援遲遲未到，太陽也遲遲未曾升起。傑克終於撐不下去了……。 面對這一片金黃的小餅乾，我喃喃自語。

「那不是我的錯，我始終在正確的位置上……」我聽到太陽神悅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