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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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這史密持,不是他的正面,不是他的背面,而是他的那隻大手掌。 那時我剛搬家,是一楝老房子,在柏林有很多這種的百年老房,面對大街的那棟,陽光充足,房租較貴,進去有內庭,有側樓、後樓,我住在側樓,朝北,光線不足,所以房租便宜;我窮,只有住側樓的份。 柏林的秋天,本來就蕭條,下午四點多,天就慢慢暗了。我下了班去土耳其店買了許多廉價食品,兩手提著重重的塑膠袋,縮著脖子,吃力地回到剛搬的家,鑰匙插入大門,轉了好幾回,試了幾次,重重的橡木大門,就是硬推不開。 突然,在我眼前,出現一隻毛毛的大手,用力一推,卡擦一聲,門就開了。 我轉過頭,只見一個大男人,上面有點閃閃發光,原來是一個發亮的大光頭。光頭底下的那張臉,也是閃閃發光,原來穿在是鼻子 耳朵,嘴角上的鉄環,我低頭彺下看,淡綠色夾克,野戰褲子,腳踏黑色半筒靴,各綁著紅色鞋帶。 這不是標準是德國光頭黨的標誌嗎? 所謂的光頭黨,其實就是新納粹黨。 反對外國人,專打外國人的德國人。 我頓時全身發軟。天啊,他比我起碼高一個頭,又年輕力壯,我己是六十出頭的老太太了,加上愛吃,肥肉很多,跑都跑不動,如果他一拳過來,我只有一面倒的份了。 我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可能人將既死,腦袋卻清楚了許多。 我對自己說,如果他出手, 我要使盡吃奶之力,高聲尖叫-- 失火啦,失火啦,失火啦…… 希望有人衝出來,說不定我老命還可保下來。 誰知他大步而過,理都不理我,消失在我住的那棟側樓裡。 老天爺,我居然與他為隣! 回到家,我馬上把門反鎖,並把椅子推到門口,無力地撲到床上。再把被子一拉,蓋住發抖的全身。 德國媒體對新納粹黨的報導,一幕一幕地浮現我眼前。 他們槍殺土耳其國人,燒難民營,在鬧區街頭追打印度人,法庭上砍死懷孕的阿拉伯人,把英國黑人打得半身不遂…… 恍恍惚惚地,我彷彿看到許多光頭黨,拿著棒球棍子,追殺著我,並大聲嚷著。 外國人,滾出去,外國人,滾出去 外國人,滾出去…… 我邊跑邊哭,被石頭一絆,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一身冷汗驚醒我。 原來巳到了迫曉時分,隔街教堂正在敲鐘。 真是秋風秋雨秋煞人啊! 以後,我時常看到他,都是大白天,很容易認,因他個子高,遠遠就看到一個大光頭,我總是趕快閃到另一條街,躲在樹後偷看他。 我仔細觀察到,他走路走的很慢,而且牽著著一隻好可愛的狗。 在柏林市,我親眼見到的光頭黨不多,但大部分是兩個人一組,有狗的話,都是髒兮兮的雜種狗,而且看起來凶的很。 其實我住的這區,屬於柏林市中心,有許多外國移民來此,根本上,沒有什麼種族歧視的現象。 街上也可以看到有一身包著黑衣,只露出眼睛的女回教徒,也有低胸露背的東歐金髮美女,背著背包,腳踏球鞋的學生,穿西裝打領帶的藍領階級。夏天在小公園吹牛的德國酒鬼幫,與坐在地上,抱個孩子要錢的吉普賽女人。 這區,最主要街道上,約三公里,有土耳其餐廳,雜貨店,阿美尼亜人的珠寶店,俄國人的賭場,但很少有人進出,聽説為了洗錢才開的?猶太人開的修鞋店,泰國按摩店,越南人的花店,指甲店,各行各業,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唯一沒有的,就是 – 書店。 在這,比起以前我住的地區,因為窮人多,賣的均是廉價品,所以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好有錢,走起路來,也居然抬頭挺胸,神氣十足。 但想都沒想到,居然樓上住了個新納粹黨。但沒人抗議,員警也沒來抓他,他還大大方方走在街上,甚至去土耳其店買燒烤,還與店員談笑風生。 好多事情,我真的不瞭解啊! 有一次,在樓梯上碰到他,樓梯很窄,我躲不掉,他也閃不開,兩個人呆呆在那,大眼瞪小眼。他的狗,馬上跑到在我腳邊嗅一嗅,然後用力地搖著短短的尾巴,水汪汪的咖啡色大眼晴望著我。 它矮矮的,有四條好短好短的腿,像臘腸一樣的咖啡色身體,上面有黑,白圓點,兩個大耳朵快垂到地上。 我不由地摸著它的頭。 喲,你好可愛啊,叫什麼名字啊? 它叫 Delfi。 Delfi-- 我情不自禁地說-- 想不到你會養這麼可愛的狗,真看不出來。 他回答著-- 是啊,可真看不出呢 ! 祝你有一美好的一天。 講完,他己走下樓梯,我望著他背後,還有他那個圓圓的大光頭發呆。 他居然會説些人話。 一天,接到房東電話-- 你不是老說你房間光線不足嗎,想不想換房間?可以與史密特先生換,他背不好,如果在同一楝樓搬家,説不定社會局可以付搬家費。 原來這小子,又是拿社會救濟金的。 一個禮拜後,才接到光頭黨回電,我們約好隔天早上去他家看房子。 我馬上通知所有親朋好友,萬一我出事,員警一定要來抓他。 早上,我抱了一包狗罐頭。戰戰兢兢地按了電鈴。 他一開門,就說-- 抱歉,沒有馬上回電,因為週末參加了一國際會議,有波蘭,捷克,俄國,美國來的民族主義份子。 我心想,好奇怪,你們反對外國人,還與外國人開會。 我一眼看到走廊上掛著一個納粹黨的 卍-- 唉,這不是希特勒納粹黨的標誌嗎? 他清描淡寫地說。 這不代表什麽。只是個記號而己。 沒有任何意義……來來來 看房間。 他的廚房、客廳、廁所,也真夠俗氣的了,但整理的滿有條有理。而且居然很乾淨,比我女兒的房間還乾淨,還整齊。我深深地嘆口氣。 他搔著大光頭,漲紅著臉-- 我特別整理過的。 剩下最後一間,他說-- 這間不讓進,不能讓你看,對你沒好處。 一定有希特勒照片對不對。 我本想回答,話己湧到喉嚨,硬被我嚥了下去。 還是少找麻煩吧。 回到廚房,他倒了杯果汁給我們,雖然他先喝一口,我還是不敢喝。 你才搬來二個月,又要再搬? 你住得高啊,陽光一定充足。 其實,我們房問均朝北,我有陽光的時間,只比你多個5或6 分鐘而己。 對我來說,與你換房間,住到第一樓,最方便不過了,由於我的脊髓骨不好,開過三次刀,每天爬樓梯好辛苦。 但你也不會再年輕下去,老了以後,你要爬三層樓梯,膝蓋很幸苦的。好好考慮。 回到我房間,鬆了一口氣,趕快打電話給所有親朋好友-- 唉,唉,沒死啦,沒死啦,也沒被打,這光頭黨居然滿誠實的,他說我好年輕啊 ! 以後,見他帶狗散步,我不再閃開,總先與他狗親密一下,抱抱狗頭,拍拍狗背,問問好,再輪到他,向他問好,不外是談天氣,就是談狗經,居然也聊了起來。 有一次,我做菜,忘了關門,狗跑進來了,我正在拿把菜刀,準備切排骨-- 他叫一聲Delfi,狗馬上跑回他身邊。乖乖地坐在他腳邊。 我好不爽地說-- 中國人吃狗肉,你怕我把它宰了,對不對? 對啊,我早知道了,甚至我的狗也知道。所以牠馬上逃出你家。 他哈哈大笑。鼻子上的兩個鐵環,敲在一起,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 我望著他的笑容,除了他那個大光頭以外,第一次覺得他還像個人樣。 我鼓起勇氣說-- 我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不覺得是侮辱你。。 請問吧,他肩膀一伸,兩手一揮。 你感冒時醒鼻涕,你鼻子上的鐵環怎麼辦? 他還是老樣子,搔搔他那個大光頭-- 還真沒想到呢。 入冬後,他的光頭不見了,因為太冷加頂帽子,春暖花開時,那雙紅鞋帶的半筒靴子也不見了,取代的是球鞋。幾個禮拜後,又見到他,他居然一身新,上面T恤,下面愛迪達的運動褲。 他不想再當新納粹了嗎?這種暴力集團,進去容易,退出卻非常難呢。 或是他怕被打?我們這兒住的土耳其人,阿拉伯人,俄國人,還有打敗IS依斯蘭國的克特爾人,有些也不是省油的燈,好欺負的。看你不順眼,也會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也許他只是個小混混?只想屬於某個暴力團體,裝腔作勢一番?這裡的外國人沒把他當回事,理都不理他,想來想去,真沒意思,還是恢復原狀吧。 只是那個又光又亮頭還在。 說不定,他是天生的禿頭? 沒多久,我就搬家了,沒時間向他辭行。 也許,我應該找出時問去看他,如果,他己脫離新納粹黨,我要恭喜他,浪子回頭金不換。 如果,他還是新納粹黨呢?我要向他要張名片,碰到新納粹黨,要打人時,說不定可以當我的護身符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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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很生動,連我這讀者都感染了妳的「怕」,好像看到大光頭在我面前愰,新納粹黨,居然沒欺侮妳,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