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在河北老家的院子裡，北房台階兩旁種著兩棵非常對稱的石榴樹。媽媽說：「石榴是吉祥樹，種在庭院會給咱家帶來好運，春天開滿一樹紅艷艷的花，秋天結滿一樹紅艷艷的果。」大家都稱石榴是富貴果，因為它象徵多子多福，家大業大，人人羨慕眼饞，都說那是大戶人家才有的吉祥樹，好風水。奇怪的是，全村沒有第二家有石榴樹。

但是，石榴樹並沒有給童年的我家帶來好運。我的親奶奶雖然長得俊秀，可惜不是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出身，她不擅長做針線活，更不會繡花。在她生下我大姑和我爸後，有了兒女，還是經常受到婆婆冷言冷語虐待，她很想盡量做好，得到婆婆的認可。有一次，她給婆婆做了一雙繡花鞋，繡的就是石榴花。婆婆不滿意，扔回她面前，並說了很多難聽話。我的親奶奶絕望的上吊自殺了。

後來，爺爺娶進一位門當戶對的後奶奶，生了兩兒一女，就是我的二姑和兩個叔叔。後奶奶一手遮天，大姑和我爸只好離開老家，到北平去上學。老家那兩棵石榴樹只見開花結果，可我從來也沒有品嚐過石榴的滋味，大概是都讓後奶奶和她的兒女吃了。

等我記事後再回到老家，祖父、祖母都已不在人世。但是，那兩棵非常對稱的石榴樹仍然活著，照樣開花結果。看見那兩棵石榴樹，我就想起親奶奶，我爸為了懷念母親，始終保存著那雙繡花鞋。我媽進了楊家門，聽到親奶奶的故事，就在無形的壓力下努力學好繡花，特別要繡好石榴花。
日寇佔領華北，實行「殺光、燒光、搶光」三光政策。為了躲避日本鬼子，姥姥、我媽和我姨都逃到北平，同住在皇城根的一個四合院裡。可巧院中也有一棵石榴樹，但這棵石榴樹也沒有給我家帶來好運。八年抗日的漫長歲月，我們受苦、逃難、躲飛機轟炸、跑防空洞是家常便飯，人整天生活在恐懼當中。

日本投降後三年內戰，姥姥給我姨繡了一個石榴圖案的肚兜包，讓我姨姨把她的首飾細軟、一切貴重值錢寶貝全藏在這貼身的肚兜內，我姨和姨父、表妹一起遠走台灣，從此海峽兩岸的親人分隔在兩個世界。兒行千里母擔憂，姥姥給姨繡的石榴肚兜，臨行密密縫，一針一線皆是寓意祝福她吉祥平安。

可是天不隨人願。姨把肚兜錢包藏在天花板之上，被小偷偷走錢包內貴重寶物，只留下那個繡著石榴的肚兜。就這個肚兜，讓姨看見就想起姥姥，想起姥姥就落淚。姨的眼淚流了數十年，好不容易返回北京探親，見到的卻是姥姥的骨灰盒，肝腸寸斷。

來美後，和我一起打工的張先生見面有緣。他來自台灣和我這來自大陸的人素不相識，卻有說不完的話，讓我到他家喝茶聊天，請我吃牛肉麵。見到他家有棵石榴樹，因為從小留下的石榴情緣，讓我興奮不已，沒想到美國也有石榴樹！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馬上開口要一棵石榴樹苗，張先生卻大方送我兩棵樹苗。在我的精心護理下，再加上加州的陽光燦爛，土地肥沃，石榴小樹苗長的飛快。春天，一樹石榴紅花千朵，多情的石榴花，花型獨特，配上波浪般的裙花邊，在亮麗翠綠葉子陪襯下，更顯得嬌艷欲滴，招蜂引蝶，連螞蟻都來一親芳澤，難怪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浪漫美言。我閒來無事時，喜歡細細欣賞石榴樹，一棵樹上同時有待開的花苞、盛開的花朵、成型的小石榴，美不勝收，令人流連忘返。

儘管現在溫室效應，全球氣候變暖，南加州今夏特別嚴熱，一點雨絲也不飄落。而且，洛杉磯的松鼠氾濫成災，每天明目張膽來樹上，忙著掏空一個一個的果實，松鼠跳來跳去，啃得不亦樂乎。為了和松鼠爭奪石榴，我和太太從超市索取包裝水晶梨的白塑料網套，套在劫後餘生的石榴上，也幸虧石榴樹多枝又多刺，用它頑強的生命力繼續努力結果，還是有很多又大又甜的果實供我們享用。晶瑩剔透的石榴籽在美國也是感恩節、聖誕節與新年期間烹調傳統西式節慶料理的最佳配料，既美味又增色。我原以為只有中國人對石榴情有獨鍾呢。

石榴相傳是在西漢時由張騫引入中國的，張騫還從西域帶回大蒜、葡萄、香菜、胡瓜。原來石榴最早來自西域，這真要感謝張騫的遠見，感謝絲綢之路。過去拜倒在石榴裙下，是欣賞美色。現在拜倒在石榴裙下，是因為石榴太有營養價值，石榴汁中富含多種獨特的抗氧化劑，有助於提高認知力和記憶力。多吃石榴多長壽。

金秋來臨之際，望著院中樹上垂掛著一個個鮮艷艷的大紅石榴，就像大紅燈籠高高掛，真是惹人喜愛。往事在腦海中一幕一幕浮現，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我的石榴情緣，讓我除了感慨，還是感慨！

（原載世界周刊10/26/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