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昨日的熱炒，今日的廚餘。名嘴是一種吃人加反芻現象：上唇下唇無休地開合，吞食別人生活的悲歡五味，臠割組合拌上自己肚腸裡頭的貪嗔癡念，不成比例地放大暴露之後吐出來。

活著，

熱鬧地活著，

爭先恐後地熱鬧活著！

彷彿乘著鼓譟的翅膀，名嘴從一個市集奔到下個市集，尋找新的食材，餵養暗夜中匿名的孤獨的憤懣的挫折的群眾。有這樣發達橫行的市場，吃人二字再也無需從寫滿禮教的字裡行間尋找。在字裡行間尋找吃人二字，竟然暈染上逛舊書店般的昏黃美感。

活著，

熱鬧地活著，

爭先恐後地熱鬧活著！

被文明保護、但被熱鬧滅頂的另一種人，則夢到昨日的邪惡巨塔，與其對立的使命感曾令他熱血澎湃。「我曾經那樣不曖昧地活著」，他想。

於是他開始成為歷史學家。

幻滅心冷後，他注定站在具有群眾基礎的顯學的對立面。而對立是好的，有益健康、舒筋活血的。他走入一個低溫世界，發現那個世界的擁擠與沈默。汗青無文空灑淚，斑斑點點對蒼天；無字的墓碑何以如此之多？他嘆息，遂動了俠客心腸，立志替不能再說話的人說幾句話。距離提供天然的廣角鏡，他不用與活人近身格鬥，而死者卻不在乎他的利劍。於是他默然挑起一塊塊墓碑，直到名字漸漸浮現。他無法讓死者復活，卻可以讓故事復活；把故事寫好是新的使命，因為他覺得要還人間一個公道。

使命感讓他充滿信心，他彷彿看到無數讀者期待公道大旗高舉的炙熱眼神。

但熱鬧的世界撥不出時間，他寫的故事並不暢銷。他恍然大悟，終於看到自己急切依賴他人肯定存在的恐慌；他與名嘴相去不遠。他返回低溫的世界懺悔：原來歷史不是寫給活人看的，歷史原是墓誌銘。墓誌銘怎會暢銷呢？他遂釋然了，讓故事漸漸沈澱。這時候，熟悉的詩句以神諭的莊嚴靜靜浮出：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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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抗戰勝利七十年，向屬於父輩的時代致祭

(原載 UDN 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