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

美國政壇有幾個名聲響亮的家族總會在媒體上曝光。如今羅斯福、甘迺迪、布希早已奠定近於政壇不朽的地位，不必再在螢光幕前一爭長短，漸漸淡出媒體人的流言蜚語。而今距總統大選季節雖還有兩年時間，由於希拉里。克林頓越來越成為民主黨中呼聲最高的總統候選人，因此克林頓的大名又成了媒體的熱門炒作話題。當年幾乎讓克林頓從總統寶座被拉下來的魯文斯基，沉默了十多年後，忽然又在熱門雜誌上搔首弄姿，顯然是幕後某些有心人的傑作。總之，作為一介草民，坐觀美國總統大選的前奏曲、花邊新聞、或是選後續曲，都不失為賞心悅目的好題材。如今禁不住想起當年，竟然為克林頓新出版的自傳所做的傻事，現在回想起來仍感到可笑。這本厚重的大書站立在書架上竟已整整十年，真正是「逝者如斯乎，不捨晝夜！」

事情還是從頭說起。那天，去【三姆】商店買東西，忽然看到門前有塊小牌子。《我的人生》作者，要親自來此簽名賣書！時間是本星期三下午兩點！地點是【三姆】商店本店！《我的人生》作者！那不是大名頂頂的前總統克林頓嗎？他要親自來此為讀者簽名？門前放的那塊小牌子，如此不起眼。上面的說明這樣簡單。真的？這應當是件大事！趕緊向店員打聽更確切信息。需要事前登記嗎？需要當時買書嗎？需要什麼特別證件嗎？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店員所知道的也就是牌子上所寫的，其他統統不知道，對於本人的大驚小怪，似乎還有些不以為然。本來也是，對於某人算是了不起的大事，對於另些人也許不值一提。不過是前總統來此簽名賣書罷了。店員冷漠的眼神，令自己感到太沒涵養。唉，也罷。只有靜等星期三的到來。

星期三清晨，剛起身就想開車去【三姆】商店看看苗頭，卻被一家之主擋住，他的理論是：如果這樣早就已人潮洶湧，看來你也沒法堅持苦等七八小時。還是中午再去，如果人潮不超過一里，等他三四小時還可以勝任。上午就在家裡休養生息，養精蓄銳吧。他的說法似乎不無道理，決定接受他的忠告。中午到了，剛巧朋友Ｋ來電話，竟也是想要去排隊買書，於是，Ｋ開車，決定帶他那不愛讀書卻愛熱鬧的夫人Ｍ一同前往。三人行當然熱鬧得多，也有意思多了。

到達【三姆】商店12：30分，遠遠便見停車場上排著長隊，人們穿著夏天最涼快的衣著、涼鞋、短褲、迷你裙、打著太陽傘，戴著墨鏡，有的推著嬰兒車，有的戴著遮陽帽，看書的、講話的、也有三五友人嘻嘻哈哈的。好一付嘉年華會的快樂景象。華氏90度高溫，烈陽直直照在頭上，熱風吹來帶著濃濃的濕度。站了大約兩個小時，【三姆】商店有人負責來為大家手腕處纏膠帶，是那種醒目的桃紅，上面印有日期及書名，大約代表某種合格認可？此時巨大停車場的隊伍，已經密密麻麻繞場三四圈。

我和Ｍ排隊，Ｋ先去店裡買了四本書，這本書厚957頁，另加索引63頁，總共1020頁。原價每本$35元，在【三姆】店裡買，售價是$18元，等於半價。Ｋ說他清晨六時便去游泳，回家修理車庫自動門，完畢即刻來此排隊買書，抱著四本厚重的書，覺得非常吃力，有些吃不消。於是把書先放在我們身邊，去停車場找來一輛購物車，把四本書統統放在裡面。這似乎是個好主意，前後排隊的人們也紛紛要求，可否把他們買的書放入我們的車裡。那當然，反正推車很大，有的是空間。此時大約下午三時半，【三姆】又有店員來給大家分發冰涼的礦泉水和巧克力脆餅乾，人們高興地喝著吃著談著。

忽然，對面車道上傳來叭叭叭汽車喇叭聲，非常響亮刺耳。緊接著，有人從敞開的車窗伸出頭來，對著長長的隊伍大聲喊叫：「嗨，你們買這樣的垃圾來讀，真無聊！」「知道嗎？你們在浪費時間！」原來是討厭克林頓的傢伙在向他的粉絲們宣戰。啊！這還了得！隊伍裡立刻有人反罵回去。「白痴！你真無知！」；「你不讀這本書是你的損失！」；「你知道你無知得多可憐嗎？」烈日下，排隊的人們似乎突然找到一個共同的信念，紛紛張口回罵。這些陌生人為這相同的信念而頓時熱絡起來，人們開始話家常，開始議論。汽車裡的挑戰者又拋下幾句「讀這樣的爛書，也不怕得精神病！」，「幹點什麼不好？在這兒浪費生命！」一面高按喇叭，一面風馳電掣的開車溜走。人們的精神頭卻被這樣的攪合變得更有勁了。對著溜走的汽車猛喊狠叫。

隊伍在緩緩移動。直升機在附近上空盤旋，顯然，克林頓快到了。【三姆】又派人來為大家在手腕處再加上一條綠色膠帶，上面也印著書名，日期，時間地址。安全人員在隊伍前後左右巡視，一條名喚石頭/Rock的狼狗，也在各處巡邏。對面停車場前，有個【一人抗議團】，他舉著牌子，抗議當年克林頓沒有抓住賓拉丁，如今為美國帶來無窮後患。啊！人們再度興奮起來，紛紛對這位抗議者喊話。「找個正經事幹幹吧！」「別把臉藏在牌子後面嘛！」「滾回去！」「有本事自己去抓賓拉丁！」排隊等候的單調無聊，終於又有了發洩目標。大家七嘴八舌，對一人抗議團開火。那人只舉抗議牌，卻不回嘴。漸漸大家覺得沒趣，也就見好就收，熄火停戰。

終於，排到【三姆】店入口前！好涼快的冷氣啊！Ｋ把所有的皮包、相機、手機統統放入他的汽車後部行李箱中。否則，這些什物必需讓安全人員檢查，放置門口。現在已經是下午五時，我們耐心地在店內等候著。比起外面的濕氣和烈陽，這兒真是一片清涼美好的避暑天地。大約半小時吧，到達又一個臨時設立的安全檢查站，站前有位助理拿著《我的人生》，讓讀者們在這本書上簽名或寫些什麼。說是克林頓回去喜歡翻看。啊！好主意！大家紛紛寫下各自的留言。我們寫了「祝你好運」、「努力為國」以及「健康快樂！」用的是中文。助理說了些感謝的話。而後安全人員對大家再度全身安檢，像飛機場的例行檢查那樣。

人們忽然變得安靜起來，大約因為即將見到克林頓的緣故。空氣裡飄浮起默默的期待和敬意。果然，轉個彎，就在平時堆放清潔劑高架附近，一個小型書櫃面前，站立著克林頓總統本人。他微笑著，滿臉親切誠懇，個頭比平時在電視上看來更高，全身洋溢著翩翩風采，整個人散放著無限魅力。兩旁各站一位助理，她們替讀者把書翻開，克林頓伸出右手來和讀者握著，左手在書上簽下他的大名Bill Clinton。魅力無限，效率非常高。握手簽名之間至多花去十秒。

那天有將近八百位讀者獲得了簽名，有七八個克林頓粉絲，頭天晚上十時便在門外搭帳篷過夜等候，為了酬謝這群忠心克林頓迷，總統到達後，和這幾個忠實粉絲共同拍了合照留戀。簽名之前，在普林斯頓一位私人豪宅裡，有一場為赫特（Rush Holt）眾議員籌款的盛會，有四百五十人應邀出席。除了可以和克林頓見面談話以外，凡付五百元的賓客，可以得到一本克林頓簽名的《我的人生》，凡付一千元的賓客，可以有和克林頓單獨合照的機會。那個下午，赫特眾議員所獲籌款總數是三十三萬元。

我們雖沒有參加籌款盛會，但那天整整站立了五個小時，翻開手中厚重的書，看到克林頓在頁首那藍色親筆簽名，仍感到十分興奮。而後順便在三姆店裡買了幾樣水果。就在排隊等候付錢的時候，遇到一位老婦人，看到我們推車裡的四本厚重的《我的人生》，怒氣不打一處來，非常生氣的對我們吼起來：「你們大約有神經病吧？買這樣的書！你們不知道他是個壞人嗎？」還沒等我們來得及回答，就氣匆匆奪門而去。啊，美國的可愛處，便在於人人可以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而不受干擾吧！

（原載《漢新月刊》。2014年6月22日修改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