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飛回家了，從遙遠的美國坐了20 多小時飛機，自己也不相信就這樣走回童年生活過的地方，好像不曾離開過。

好熟悉的街道，從小每年暑假回來爺爺嫲嫲家住。眼前即使很多房子拆了但她還是能嗅到那種味，嗅到佛山人特有的氛圍。

鹹酸紅白蘿蔔絲還有得賣，表姐說，那個頭戴破草帽的老婦竟然買了兩幢房子。還是像她小時候見到的推輛木輪小車出來，和“七十二家房客”裡賣雪條，飛機欖的咖哩飛一樣。

晶晶來接她車，開了小轎車，深灰色高貴而不張揚那種。

飛心中一直欣賞這個夥伴，去國20年斷了國內各種聯繫都不捨得扔掉她。

晶晶從未出過這個小地方，不用讀大學便有一個福利很好的工作。

“當年我媽他們還差一萬多元才可以買下自己那套房子，還是我幫她付的。”

晶晶說道，沒有張揚的語氣。

晶晶的轎車停在祖廟附近，兩人一起走進對面的廣良興茶水鋪，繁體字書法坐在鏡框裡，酸枝檯和圓頓凳子整潔有序，是晶晶想刻意讓她看的嗎。

晶晶中學成績不怎麼樣，唸了兩年專科，第一份工作在銀行，媽媽的關係進去，早在80年代末已經周遊東南亞，那個中國內地多少億人千方百計想出國玩一玩都無門的年代。

她媽那套房子，同層兩個單位打通，五個大房間，兩套廚房洗手間，政府公務員福利，一輩子個個有一套，退休時交一點點錢，就是那萬多元，便完全擁有。

那些年媽媽每月落香港公幹，佛山家裡，地上她一個人的鞋子排了2米長，手袋絲巾一櫃子，這類東西晶晶不時撿她的用。飛那時忙完一個個高張力的重點中學大考後，回來佛山看到這些，心裡不是滋味又找不出根源。

這麼多年後，她們面對面，坐得很近，也很自由了，不用擔心父母要把飛拉回那個大城市投入高考訓練，也不必操勞兒女成長了。

但飛不知說什麼好。

她想問：晶晶，你聽2016最hot嗎？ 喜歡Galantis 嗎？， 還有David Guetta ft. Zara Larsson但打住了。好明顯，那絕對是令晶晶尷尬的話。

飛必須好小心避開一切平日順手拎來的口頭禪英語單詞，連lunch都不能講。不是晶晶不懂，而是平日不習慣的話，飛一句“你食咗lunch未？”都有機會令晶晶皺起眉頭。

晶晶80年代工作了幾年後，銀行發展不如私人機構，她借銀行工作時的人際關係進了個私人公司，供起兩層樓複式，丈夫每月畫室的租金，兩輛車，兒子補習。

燉湯來了，飛最喜歡的，元肉紅棗花旗參燉瘦肉。她要了一忠，晶晶要了雲吞麵加油菜。

“這裡的雲吞麵比香港差遠了。”晶晶說。

飛試了一口晶晶夾過來的一小撮，差點吐出來，礙於禮貌嚥下。

飛掃一眼晶晶，剛才進門時晶晶不是一副這種茶館本來就是內地起家的樣子嗎。人往往自己推翻自己比接受別人批評容易。早幾年晶晶到香港探望她時她總會熱情拉著童年玩伴，從旺角拉到深水埗，逐一告訴比劃這裡那裡都比內地好，生怕晶晶在那邊被人騙了。

沒有人告訴飛這樣很傷人，晶晶也隨她去。

飛發現晶晶愛請她和朋友吃港台商開的西餐。

好fancy的地方，有什麼不同國外嗎？

飛自己也想不起來，好像波士頓那些餐廳外面街道更黑吧，尤其是夜晚。哦，不，她根本不會晚上出門。那時她剛到美國根本買不起車便不敢亂出門，乖乖地留在家裡看美國電影，卻因此極速學會了shit, How pity you are！Do you dare?No.You don’t! I dare you!

等等日後幫她壯膽的句子。

“有什麼故事，講來聽聽。”晶晶喜歡聽故事，卻很少自己讀，也很少講別人的。飛成天笑她，當年就是因為這樣被那個很會用詩和攝影講故事的人搞定，今天她還在供他繼續用畫筆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