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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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南陽街 宇豪走出補習班的大門,就在自動門開啟的那一瞬間,南陽街的喧囂、六月的熱氣,以及城市的繁忙馬上包圍著這個十九歲的男孩,這些一擁而上的突兀,正是宇豪現在所需要的,他急切地需要著台北城的活力,他想要感受到自己還活著這件事。 整整一天,宇豪都待在補習班裡頭一次也沒有離開,今天是大學指定考試前最後一次模擬考的日子,也是他在重考班的最後一天。幾天前導師千叮嚀萬交代地對班上的所有同學說:「這最後一次的模擬考是大學入學考的前哨戰,也是最有鑑別力的一次考試,這次考試的結果就可以決定諸位是否能上得了心中理想的大學與科系!」 宇豪永遠也忘不了去年等著成績單的那一天,那天是男孩一輩子以來最重要的日子,那天宇豪的父親特意請了一天假,心底忐忑地陪著男孩在家裡等著郵差。大概是早上十點鐘左右吧,郵差先生的摩托車聲劃破了父親與兒子不安的氛團,顫顫地,宇豪從綠衣天使手中接過了招生委員會所送給他的信/成績單,他不敢打開。 宇豪十八歲,他撕開了/面對了決定他之後人生的最重要的時刻的一封信。 看著紙上的數字,父子倆斟酌著那一二三四五六七背後的意義,最後是父親打破了沉默:「做做看落點,You will never know (你不做怎麼知道呢!)」 於是,爸爸帶著兒子走出家裡的巷子口,其實他們可以直接上捷運的,不過,他們卻有默契地穿越過大安森林公園,台北市這灰色水泥叢林裡頭叛逆的綠色大地。公園裡,夏天的太陽邀請著每個人加入他的派對,有人躺在草地上脫掉上衣做著日光浴,許多的老人家聚在一起緩慢地打著太極,濃情密意的情侶們牽著手像似要和閃亮的陽光競賽般地放送著愛情魔力,父親與兒子默默地走著,像是世界末日,像是人類在魔鬼終結者的時代一般,做最後的掙扎,搭上了往台北車站的公車,到了南陽補習街。 宇豪忘不了那時替他做作落點的女孩的一副 I am so sorry 的表情和父親的臉!爸爸的臉,帶著失望,有點疲倦,有些許的氣憤卻又極力壓制。 走出補習班之後,父親事務性地裝作一點事也沒有一派輕鬆地對宇豪說:「上不了醫科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看看王建民,他賺的錢比我還要多,重要的是你得做你自己想要做的!」 接著,爸爸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然後走往服務的台大醫院,銷假上班去了,完全忘了答應宇豪要帶他到華納威秀吃爆米花看電影的承諾。 望著父親的背影,宇豪覺得自己的背上有一個十字架逐漸成型,罪惡感像是玫瑰的藤蔓纏上了宇豪的心,爸爸的背影越來越遠,十字架也越來越沉重,宇豪想著: 「如果,過去一年,我少聽一點音樂,多唸點書…」 「如果,過去一年,我少花一點時間在風花雪月,而多了解一點白努力定理,免疫系統,三角函數…」
在經過一個夏天的思考,他想要彌補,他想要父親以他為榮,他走上了重考之路。 而今天,是重拾自信的一天,宇豪全力以赴,迎戰今天成果驗收的模擬考。 就算是最強悍的戰士也有累的時候,宇豪,一個十九歲的孩子,在重考班的歲月裡,因為缺乏陽光的曝曬,臉色像是水母一樣透明而蒼白,因為重量過多的包袱,他看起來被壓的喘不過氣。 就在交完卷之後離開之前,宇豪還特意地看了看這個他埋首苦讀的房間,是高僧面壁的石窟?是化蝶的蛹室?或是虛擲青春的場所? 帶著複雜的情緒,他低著頭走了出去,離開補習班,在一踏出大門的同時宇豪閉上眼睛,明顯地他感受到城市的能量,台北城的生氣正一點點地注入這年輕男孩易碎的身體與心靈。 宇豪開始感覺到肚子餓,這是過去十個月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除了來來往往的學生以外,南陽街上多的是各式各樣的吃食店,中餐、西餐、泰國餐還是義大利麵應有盡有。 南陽街本質上是一條為了背著大大的書包在學校,補習班和家裡三地奔波的孩子們所存在的一條街,街頭巷尾把莘莘學子的食衣住行全都包了,為的就是讓他們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刻苦求學。過去一年來,宇豪大多以麵包和牛奶果腹,只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唸書,他把吃的需求減到最低的程度,現在在整條街前前後後走了兩三趟以後,宇豪完全拿不定主意吃什麼好,三心二意了快半小時,他終於與一群穿著卡其制服的高中男生在一攤寫著<辣妹雞排與帥哥奶茶>的小店排起隊來。 炸雞排的啪吱啪吱聲和搖珍奶的匡啷匡啷聲強烈徹底地引出宇豪的食慾,無以名狀的輕鬆感湧上心頭,這是好久沒有過的感受。 他看著身旁的高中生,想著自己:一年以前自己是否也有著向他們一樣青春洋溢的笑容呢?從決定再花一年考大學以來,重考生這三個字或多或少刺傷了宇豪年輕的自尊,除了每天必須見面的補習班同學老師之外,宇豪儘量地不與任何人有所關聯,今天,終於結束了,長達一年的重考歲月。告別了雞排辣妹和珍奶帥哥後,宇豪邊走邊吃來到了許昌街,各式各樣的音樂在耳畔轟然響起。
如果說南陽街是宇豪的生死戰場,這條唱片行影音店林立的許昌街是他的伊甸活泉! 進入重考班的第一天的第一堂課,一個長的像阿諾的導師走進了他們的教室發給班上所有人一張問卷,宇豪還記得自己這樣寫著:
為什麼你會重考?因為花了太多時間在音樂上 為什麼你要重考?不願意讓爸爸失望 你喜歡的音樂能當飯吃嗎?不行
最後阿諾導師帶著所有人做心戰喊話:
要上大學,要上大學 醫學院,醫學院 不做魯蛇,不做魯蛇
過去一年宇豪把許昌街視為禁地,他得記取自己慘遭滑鐵盧的教訓,他得避免撒旦的誘惑,他不想再失敗了,不想再看到父親那樣複雜的表情,不願意再讓家人失望,宇豪甚至還刻意繞遠路避開許昌街來到台大站坐捷運回到台北車站,然後再轉搭回家的路線,為的就是避免自己再一次重蹈覆轍。 「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應該可以解禁了吧!」宇豪這樣和自己對話著,然後快活地走進其中一間唱片行。
二樂團
當台北捷運還在施工,整個台北市像是月球表面一樣到處坑坑洞洞,台北的天空更像是火山爆發後一樣灰灰濛濛,那時小小的宇豪最討厭出門了,每天上學放學回家後,滿身的灰頭土臉,就連鼻孔裡也都積滿了黑黑髒髒的污垢。如今捷運完成了,列車像是巨龍,有時在地底,有時竄上地面,運輸著人們,帶著人們到他們想要去的地方。巨龍帶著人們奔向希望與夢想,同時也乘載了人們的失落和感傷,城市更有效率,天空也變明亮,有人說台北是個希望與快樂的城市,不過,台北也變的更忙。 重考以來,宇豪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除了數學物理生物化學,宇豪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著自己與整個台北城的串聯和並聯。 他一心一意地把目光放在他的第二次機會,他努力地準備著,究竟,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宇豪一點也不清楚,腦子裡全都是爵士藍調,鄉村搖滾以及林夕的歌詠愛情的詞句。 在捷運的列車上,男孩迷惘,男孩管不住自己,從搭上捷運的那一刻起,一切開始混亂,他失去了目的地,突然手機的鈴聲響起,是媽媽透過LINE送訊息給宇豪:
”冬寶,今天要不要回家吃飯?J” “No,冬寶媽!剛考完最後的試,我可以自己出去走走嗎? XD!!!!” “累了嗎?” “;-D“ “不要搞到太晚唷!” “3Q!“
掛掉電話,宇豪緊盯著窗外,下班了,車子流星似地穿越台北市繁忙的街道巷弄。他是可以回家和家人吃晚餐的,不過很簡單地就是不想回家。 列車過了一站又一站。宇豪還是盯著窗外,他想著父親。 小時候,爸爸有時候會帶著宇豪一起上班,當父親在看診時,他就在父親的辦公室裡看書或畫畫。爸爸一身白袍,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老是在醫院的走廊上來來回回地走來走去;有時候,父親會和護士阿姨與醫生叔叔交頭接耳,有時候他蹲了下來替氣喘吁吁的爺爺奶奶仔細聽著心跳的聲音。 宇豪喜歡爸爸工作的樣子,喜歡他真誠關心身邊每一個人的樣子。小學時候的作文,宇豪這樣寫著:我的志願是長大以後和我的爸爸一樣,穿著醫生的白袍治療病人,我要治好全世界所有生病的人,像我爸爸一樣,變成世界上最好的醫生!
到底是怎麼了呢?宇豪百思不得其解,窗外的台北市,捷運裡頭上上下下的人群,頓時父親的身影逐漸地淡去,納金高正用他絲綢般的嗓音唱著<國境之南>,艾靈頓公爵正在彈著<惡星情人>,比莉哈樂黛,路易斯阿姆斯壯,一個個的爵士名家接連著在宇豪腦海的舞台上粉墨豋場。 終於,宇豪也登場了,他穿著燕尾服,領口上打了個紅色的蝴蝶結,六歲的宇豪,這是他第一次鋼琴演奏會。他有點緊張,爸爸在台下,媽媽在台下,爺爺奶奶阿公阿嬤也來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比他還要高的鋼琴旁,先向評審老師敬禮,然後向觀眾敬禮。宇豪坐在琴的前面,專注地看著眼前黑白分明的琴鍵,然後小小的手指開始在鍵盤上頭翩翩起舞。 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從琴箱裡頭流出,剛開始是緩慢的,如同有潺潺小溪流過的靜謐森林,然後宇豪把速度加快一點,在場的所有人踏過了鋪滿厚厚樹葉的小徑離開了樹林來到夜空底下,宇豪運動手指的速度更快速了,黑夜裡的星星開始閃爍,高興地迎接月亮露出臉來,就在人們從心裡發出讚嘆時宇豪加了一點滑音進去,加了一點斷奏,霎時間,整個夜晚變的好熱鬧,螢火蟲在螽斯蟋蟀的伴奏下載星光中跳舞,然後敲擊琴鍵的速度變慢,夜深了,Good night。
捷運列車從地面鑽到地底,進入迷宮似的地下甬道,城市的喧囂倏然而止,宇豪嘆了口氣,讓古老的回憶遠颺,讓陳舊與現實再度對焦,突然想起什麼似地,他從背包裡頭拿出生物講義,迅速地翻到有折角的那一頁,講義上頭寫著:DNA(去氧核醣核酸)是由四個主要核甘酸所構成,AGCT… 他把目光放到那講義的背後,上面有五線譜、音符和歌詞:
天光
今天是同樣的一天 在台北的南陽街 期望 壓的我喘不過氣 到底招誰惹誰 看不完的千秋史,讀不通的方程式 吶喊,在心底 無處發洩 在安靜死及冷的要死的房間裡 青春 長滿了黴 Looking forward著陽光,好讓我能帶著吉他流浪 在黑暗過後的明天 重度搖滾 生命 能量, 震撼 磁場
「林宇豪是你嗎?」一個清脆的聲音把男孩從他的音樂夢裡叫醒,他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他迷惑地看著眼前那個綁著馬尾的清秀佳人, 卻被她回瞪了一眼,明顯地她並不是聲音的主人。 「你到底在看哪邊呀,林宇豪,你怎麼和以前一樣,老是東張西望!」然後宇豪的肩膀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那是個個子小小的女生,短短的男生頭染成紅色,巴掌的臉蛋上掛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身上穿了一件寫著<我們來跳舞>的白色的T恤,女孩是七分褲美少女,卡其色的七分褲下頭蹬著一雙橘色的布希鞋,亮眼地和女生腳邊的那一個紅色的大樂器箱十分相配,箱子大的驚人,裡頭像是裝了吉他那類的樂器。 「是我呀,龐佳凌,我們是高中同學!」雖然女孩的音調十分和善,不過臉上看起來卻是一付要吵架的樣子。 看著這個酷酷的女生,宇豪努力地思索地腦中的資料庫,突然靈光一現,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你是隔壁班的,是不是?你以前拉大提琴對不對?」然後吞吞吐吐的說:「你變的好多!」 「我知道我知道,我變帥了!不再像以前一樣清湯掛麵,不過現在我還是在拉大提琴。」佳凌接著踢了一下腳邊的紅色箱子:「這是我的喬治」 「喬治?我是不是漏了什麼?」 「你真的是一點都沒有變,喬治是我的大提琴,你真的一點都沒有變,還是一點都搞不大清楚別人在說什麼。」 宇豪有點不好意思的騷了搔頭,然後佳凌注意到宇豪手上的樂譜,伸了手把它搶了過來:「這是樂譜嗎?讓我看看。」 不等宇豪答話,佳凌自顧自地拿出智慧型手機對宇豪說:「這是新的APP,Look!」,手機的螢幕變成了鋼琴鍵盤的畫面,「這個APP可以讓你一邊彈琴一邊錄音。」 對著譜佳凌就這樣彈了起來。 剛開始是帶點鄉村的搖滾旋律在車廂裡頭響起,像是一個爵士大師拿著吉他信手彈出無可奈何的調調同時也點出了對生活的落寞,接著的弦律有點不滿有些期待,到了最後曲子的結尾變成是爽脆的金屬風格,把壓抑已久能量釋放。 「有點怪,不過有張力,從曲子和歌詞裡我可以感到壓力與情緒,還蠻有趣的。」接著,像是孩子剛拿到新玩具一樣,佳凌興奮地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鉛筆,在樂譜上修改了幾個小節說:「試試看這樣會不會順一點」然後又在手機上彈了起來。 修改後的歌曲意外地吸引了不少車廂內的人探頭探腦,在原本的基調之上佳凌多加上了幾個俏皮的轉折之後,整首歌變了,像是萬花筒一樣, 隨著樂句的變化,原本的沉重變成了輕嘆,結尾的金屬風格成了對人生的反叛。 整首歌像是有生命一樣開始呼吸,驚喜連連。 親眼看到車廂內乘客的反應,親耳聽到自己作品變的成熟,宇豪驚訝地說不出話,甚至還有點忌妒,人家說畫龍點睛,佳凌的修改提升作品完成度讓歌曲更加地成熟了。 「自己還是早早死了這條心吧!」宇豪洩氣地想著。 看到宇豪突然嚴肅了起來,佳凌小小聲地問:「我惹你生氣了是不是?」 宇豪還是喪氣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對不起,雖然我們是高中同學,但是不同班,我們其實也沒有那麼熟,雖然我們一起在學校音樂會上演奏幾次,就這樣隨便改你的東西,你當然要生氣,對不起!對不起!」說完佳凌便提起她的大提琴準備走開。 「事情不是這樣的,」宇豪叫住了她,「只是有一點點驚訝地說不出話而已,更何況因為妳,整首歌的高度更高了,不是嗎?」 「啊!我就知道你不會為這種小事生氣的,you are the man!」佳凌張開手掌要和宇豪High five,接著,佳凌又說:「不過,是你把整首歌的底子打的好,我只是粉飾一下而已,我們教授常常說,如果一首曲子沒有張力,再怎樣用裝飾音,用技巧,結果只是譁眾取寵而已,事實上,是你的曲子本身就有靈魂,我只是把靈魂引出來而已。」 「聽起來妳像是靈媒一樣。」宇豪笑著說。 「怎麼把我說的像台灣靈異故事裡頭的乩童師公一樣,我會比較喜歡像是<把靈魂接上線路上所以我們的生命都會發光>這樣文藝青年的字眼。 」小女生賣乖地說「不過,這也是我媽常常罵我的東西,常常說我,一高興起來就會得意忘形。」 「所以你現在在念音樂系囉?」宇豪問。 「是呀!雖然不是什麼好學校不過還蠻有趣的,我自己知道自己的琴拉的沒有好到可以當演奏家,不過就是喜歡玩,雖然可以上還不錯的大學, 不過我卻不喜歡那個系,在和家裡商量之後,決定到我現在的學校,學點作曲,玩玩樂團,拉拉大提琴。」 宇豪開始羨慕起佳凌,做喜歡的事,活在當下。 「你不介意我把曲子傳給我樂團的人聽聽看吧?」 宇豪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佳玲要他笑一個,Say cheese! 瞬間宇豪的大頭照,連著他的作品被送上了網路,不一會,開始有人回應。 “不錯唷!”K1943Jet說。 “尚青!”望海巷的小狗說。 “那個男生是誰呀?”有人問。 “我高中同學”佳凌飛快地回著。 “確定嗎?還是你是那帥哥的高中老師”另一個人挖苦著。 “樓上的很不戽斗唷”佳凌順帶給了一個生氣的表情。 留言板上訊息來來回回,這是年輕,網路的世代,上頭有火星文,有圖案,有ORZ。 佳凌與宇豪一起看著留言,一起笑,一起鬧,這是很久沒有的感覺,至少對自我封閉了一年的宇豪男孩而言。 「市政府站快到了」捷運的廣播提醒著乘客。 佳凌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把大提琴拿在手上準備下車,就在下車之前佳凌問著:「我們團今天有演奏喔!你想不想去看看,那地方離捷運站不遠大概走個五分鐘就到了!」 宇豪笑著點了點頭,這是他發自心底的笑容,睽違已久的真心的笑容。
三混亂
下了捷運,宇豪和佳凌往台北101的方向走去,星期五,華燈初上,夕陽把天空的一片紅,和白天的悶熱比起來,空氣涼爽許多,人們卸下生活的盔甲,腳步變輕快了,神情也不再緊繃,人人臉上笑瞇瞇地迎接週末的到來。兩人在市政府前的市民廣場停下腳步,宇豪紳士地替佳凌提著大提琴,兩個人並肩站著,看著不遠處和他們一樣的年輕人跳街舞玩滑板。 宇豪問:「你們樂團大多演奏什麼類型的音樂?」 「什麼都玩,古典,藍調,有時候搖滾,什麼好玩,我們就玩。」 「那成員呢?大多是學生嗎?」 「才不是哩!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有上班族,警察,還有開卡車的,反而學生是少數。」 「所以你說的樂團基本上像是音樂同好會。」宇豪下了結論。 「大概是那樣吧!大家都有事得忙,上班的要上班,上學的要上學,不討生活哪來的飯吃。我算是比較幸運的,雖然現在有爸媽罩著,有時候我還是得去打工賺點錢。」 一個街舞舞者正做完三個連續後空翻,佳凌一面歡呼一面鼓掌,舞者在對眾人敬個禮之後,變魔術般地,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大大的袋子,四處討賞。 佳凌說:「看吧!天下並沒有白吃的午餐!」 然後撞了一下宇豪的肩膀命令式地說:「錢拿出來!」 宇豪百般不願意地拿出了五十塊,佳凌半拿半搶地從宇豪手中拿走那個銅板後,自己又多補上了五十元給了舞者,然後說:「走吧!”」 「喂!我還不知道你現在在那裡唸書還有唸什麼科系?」佳凌問。 宇豪頓了一下,對他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即使他不想承認,在某些程度上重考這件事還是多多少少在他心底留下一點疙瘩,雖然只是停頓短短幾秒,許許多多的答案閃電般地湧進宇豪的腦海,是要隱瞞?是要承認?或者是要迴避? 最後他還是想通了,鼓起勇氣地對佳凌說:「我重考!」 這答案多多少少出乎了佳凌的意料之外:「那首歌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我在重考班上課時無聊的時候寫的,我已經快要一年沒碰過鋼琴了。」 「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重考嗎?」 「我想念醫科,像我爸爸一樣成為醫生。」宇豪說,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她的語調洩漏了他的心虛。 「念醫科,哇!好偉大志向,不過你是為你爸爸?還是為你自己?」佳凌正中紅心地問到了事情的重點。 宇豪沉默了,他在路邊的花壇坐下,佳玲也坐在一旁,「對不起,又惹你生氣了,不過你不要亂想,我並不覺得重考是件壞事,我們班上就有幾個重考後才進來的同學。」 佳玲怕自己越描越黑,所以直接了當地說:「其實我想說的是:自己想讀什麼才是重要的,多花一年重考有時是件好事,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各種的影像在宇豪地腦子裡來來去去—重考班,父親的白袍,母親做的熱騰騰的宵夜,吉他的弦,鋼琴的聲音,熱情與自信。 佳凌看到了宇豪的混亂,她不置可否地對宇豪說:「不要想太多了,有時候人是需要慢慢長才會長的好,想太多有時候是自尋煩惱,”接著她站了起來:”還想去嗎?那地方就快到了。」 宇豪默默地走在佳凌後方,雖然同樣年紀,宇豪卻覺得身旁這個女生比自己成熟世故多了。 是因為上一年大學的關係呢?還是因為社會經驗的緣故呢? 宇豪不大清楚,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溫室裡頭的花朵,完全不知人間疾苦。
佳凌表演的地方是一棟舊大樓的地下室,建築物大概有三四十年的歷史了,陳陳舊舊的樣子和信義計畫區裡頭光鮮亮麗的玻璃摩天大樓比起來十分地不合時宜,餐廳的名字叫<彼得與貓>。 宇豪想了一下:「這不是和村上春樹還沒有寫小說之前開的爵士喫茶店的名字一模一樣嗎?」 佳凌點點頭然後說:「這是夫妻倆共同經營的餐廳,賣簡餐下酒菜和調酒,老闆和老闆娘人超好,老闆有點怪,他很喜歡<小王子>這本書,同時也是二戰迷,店裡頭擺了許多二次大戰的模型飛機海報之類的收藏品,還有,老闆極度地討厭村上春樹,不過他卻可以背的出來村上春樹作品裡頭所有出場的人物,要注意唷!千萬不要主動提起和村上春樹有關的話題,不然他會真的生氣。」 兩人走下樓梯,打開<彼得與貓>的大門,老闆正坐在吧檯前面削馬鈴薯皮,老闆大約四十歲左右,椒鹽色的頭髮,黑白參差不齊,一看到佳凌,老闆放下手上的刨刀和她打招呼:「小凌小姐,來了呀!怎麼還是一頭紅頭髮呢?你這麼漂亮應該把頭髮留長,黑溜溜的多好看哪!」 佳凌似褒似貶地回著:「老闆你才是應該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其實你帥到掉渣,只要把你的小兩撇八字鬍刮掉,小馬尾剪掉,就連金城武也不是你的對手!」 「你知道你短頭髮又染成紅色有點像不良少女嗎?」老闆頂了回去 「你才像志村怪叔叔呢!」
趁著老闆和佳凌你一言我一句地互相抬槓的空檔,宇豪仔細地看了看這個地方。 整間餐廳/酒吧不到五十坪,一打開門(宇豪現在站的地方),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半月型的舞台,舞台上擺著一組爵士鼓,一把吉他和兩三把烏卡麗麗,舞台後方是一面紅磚牆,牆上掛著一張巨大的照片–勝利日之吻(一個美國水兵在二次世界大戰勝利的那天清晨親吻著一個女護士的照片),舞台的右邊是一台山葉牌的公寓式直立鋼琴,整個舞台看來十分地自由與隨性。 舞台的左邊是吧檯(老闆和佳凌現在在抬槓的地方),吧檯後面有一個酒櫥裡頭擺著各式各樣的酒和擦的發亮的玻璃杯,而酒櫥旁是一個有點突兀的巨大銀色電冰箱。和大大的電冰箱的比起來,整個吧檯區看來十分地嬌小玲瓏,挨著原木的檯面旁有著五張同樣也是木頭做的高椅子,椅子和檯面看起來雖然有點舊不過上頭打了一層厚厚的蠟,在燈光下看起來閃閃發亮。整個吧檯區給宇豪人很家庭式的感覺,有著媽媽會一邊碎碎唸一邊還是特別會為她賴床的孩子做煎蛋餅的廚房一樣的溫暖。 老闆和佳凌還是在抬槓,不曉得是誰起的頭,他們在爭論著海明威。 佳凌說:「海明威是大男人兼酒鬼,他的作品裡頭沒有女人。」 老闆說:「你能想像老人與海裡頭有一個女人去抓旗魚嗎?到最後,那個女人會被旗魚給抓走!」
宇豪不想加入他們的唇槍舌戰,他繼續他的探險。 他來到舞台右方的鋼琴的旁邊,他蠻想彈的,但是在偏著頭思考了一下後,他還是決定放棄。 鋼琴後方是一整片的木面牆靜謐沉穩,牆面上上下下安放了四五個大小不一的原木層板,層板上放的許多的二次大戰時飛機戰艦的模型,層板與層板之間的牆上則是掛著為數不少的木頭框的飛機與飛行員的老照片和少數的彩色海報。 「你也喜歡飛機嗎?」老闆的聲音在宇豪身後響起。 宇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有啦!這些照片看起來還蠻有趣的,所以才仔細看看,事實上除了那張<小王子>作者的照片之外,其他的飛行員的我一點也都不認得。」 「這些人大多都是二戰時候各國空軍的擊墬王,裡頭有德國的Erich Hartman,日本的坂井三郎,我們的高志航…等等,你這麼年輕不認識他們也很正常!」 接著老闆伸出手來對宇豪說:「佳凌那小姑娘還蠻逗的,鬧了一會兒,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彼得與貓的店小二,大家都叫我小P。」 宇豪受寵若驚地伸出雙手握住小P的手說:「您好,我是佳凌的朋友,林宇豪,我們碰巧在捷運上遇到,所以過來玩玩,請多指教。」 老闆接著說:「這面牆上的模型有美國的P-38閃電式戰鬥機,納粹德國的Ju-88轟炸機,蘇聯的T-34坦克,日本的Zero,和我們中華民國的I-16和F-5E戰鬥機。牆上的老照片是我阿公留下的,而飛機戰艦是我爸在有空的時候拼拼湊湊搞出來的。我剛開張的時候特別從家裡弄了過來擺在店裡頭,就這樣擺著擺著也放了不少年,事實上,有不少人就是衝著店裡頭的這些軍火武器和牆上的老照片來光顧的。」 「你說你是佳凌的朋友,玩音樂嗎?」老闆問著。 「一點點。」 「我們這邊有時候會有些搞音樂的過來玩。舞台上的樂器和鋼琴是公家的,自己隨意不要客氣,不過先警告你,這邊的客人可是會把演奏者噓下台去的唷!而這家店被客人噓下台去的紀錄保持人就是我本人。」老闆一邊做出YA的手勢一邊自嘲地說。 「老闆喜歡<小王子>?」 「喜歡的不得了!我的P就是Prince的簡寫,所以小P就等於是Little Prince的中英混合版。」小P逗趣地說。 這時老闆娘和佳凌從吧台後邊的廚房端著食物走了出來,女孩們把食物放在舞臺前一張桌子上招呼著宇豪和小P,佳凌說:「林宇豪,這是老板娘,玫瑰姐姐!」 「小P與玫瑰,就像<小王子>裡頭的人物一樣。」宇豪笑著說。 小P點頭如搗蒜:「這位公子真是孺子可教也,小P喜歡,我這就以水代酒,先乾為敬!」接著咕嚕嚕地喝下一大半杯水,然後大叫:「好水!真是水逢知己千杯少!。」 玫瑰瞪了自己老公一眼:「人家剛來,怎麼這樣老沒正經的,小心嚇到人家。」 小P不理老婆反而問:「大家一回生二回熟,沒有問題的啦!不過,今天上啥菜呀,老闆娘?」 「照燒豬肉堡配飯島香鬆薯條,飲料自選,水酒一份均可,總價一百七十九塊九毛五。」 就在四個人要開吃時,今天晚上的第一組客人推開了大門,組,小P趕忙地站了起來:「你們吃,小二我去招呼客人去了」 小P領著看起來像是大學情侶二人組坐下,端水遞菜單:「兩位曾經來過嗎?」 他們搖搖頭,小P唱相聲似地接著說:「我們這邊很簡單,每天供應一份主廚特餐和其他的小點心,選擇在菜單上,如果兩位有特別想吃的可以另外點,我們會想辦法做出來,菜式不拘,口味不限,保證價錢公道,包君滿意,此外,舞台上的樂器任君使用,等一下還有現場演奏,可以點歌,不喜歡可以噓他們,如果喜歡賞錢隨意。」
夜漸漸深了,來客也慢慢多了,彼得與貓的夜晚就要開始。
宇豪打了通電話回家:「媽!我今天會晚點回去。」 宇豪的媽媽從電話裡約略可以聽到後頭的音樂聲,她沒有生氣,她反而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因為這是過去一年以來第一次聽到自己兒子這樣爽朗的聲音,宇豪的媽媽叮嚀著:「要小心唷!」 宇豪掛了電話,繼續幫著小P和玫瑰端著客人的餐點飲料以及清理桌子,佳凌和他樂團的朋友則是賣力的在台上演奏著歌曲,從爵士到搖滾到從搖滾到鄉村一首接著一首,而台上佳凌那個紅色樂器箱裡頭的錢也越來越多,宇豪從來沒有這麼忙過也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好像自己做了些什麼的喜悅感充滿著他的全身。 「宇豪!宇豪!」玫瑰大聲地叫他。 宇豪放下手中的抹布,看著玫瑰,玫瑰問:「你會彈鋼琴是不是?」 宇豪點了點頭,玫瑰接著說:「客人出了一千塊點歌,要你彈!」 宇豪驚訝地看著玫瑰,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彈什麼?」宇豪問。 玫瑰在宇豪耳朵旁說著,宇豪狐疑地問:「真的嗎?」 玫瑰鼓勵著眼前的小男生:「一千塊唷!小Case啦!」 樂團演奏完一首歌後,喝口水稍作休息,客人交頭接耳,情侶濃情密意,笑聲談話聲充斥著整個彼得與貓。 突然,鋼琴爆出了一連串明快爽朗的節奏,是宇豪,他正坐在鋼琴前頭彈著<櫻桃小丸子>的前奏,店裡頭人人相視而笑,用手打著節拍,在進入到歌曲的主旋律同時,佳凌拉著大提琴加了進來,然後是吉他,然後是小喇叭,最後就連老闆小P也跳下海拿起烏卡麗麗,一起演奏著,最後整店的客人也跟著樂團唱起整首歌。 歡樂與快活頓時充斥著整家店,雖然一群成年人唱著櫻桃小丸子有點小孩子氣,但是星期五的晚上,辛苦工作一週後,人人都需要這樣一點的放縱,就當人們開懷地唱著副歌—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啪拉啪拉啪!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啪拉啪拉啪!…的時候,突然間,整間店一片漆黑,原本的歡樂氣氛變成恐懼,甚至有女孩子尖叫起來。
四 Per Ardua ad Astra (逆境裡的明星)
有人諷刺地叫台北天龍國,KUSO地叫台北人天龍人,不管是同意或者是無奈,人人都是在這片土地討生活的,同時也不諱言地,台北對很多台灣人來說代表的是希望是夢想,宇豪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首很流行很流行的講台北市的歌,<向前行>,唱的人好像叫做林強吧,裡頭有一句歌詞這樣說:我要來去台北打拼,聽人講蝦咪好康的攏在那! 是的,身為台北人,宇豪多多少少有點優越感,不過,他再怎麼想也想不到,整個台北市竟然會大停電,沒有電,什麼也都沒了,網路捷運沒了,紅綠燈也不亮了,路上的車不敢動,城市在一瞬間停擺,人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各位相公娘子,大德先進,在下是彼得與貓的校長兼敲鐘的店小二小P。為了諸君賢拜的安全著想我想請各位先坐下來,然後有手機的拿手機,打開你們的電源,不過不是要你們打電話,而是要替我照明一條路,指點我下舞台的通道,因為我不想摔的鼻青臉腫斷手斷腳。然後靜靜地坐著,等我打電話向上頭請示之後再向各位報告,在諸位等待的同時,我想我們今天的表演嘉賓會位大家提共一點餘興節目。」 小P跳了出來穩下了場面,在手機的照明下他迅速地走到吧檯後方,那裡玫瑰已經拿出了手電筒等著他。 整間店裡靜悄悄的,在緊急照明燈昏暗的燈光下,人人不發一語地坐著,憑著微弱的燈光,宇豪可以些微地看到舞台上樂團所有人的臉,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無意識地,宇豪的手指在琴鍵上滑動,他彈出了小星星這首歌,跟著緩慢的音符他也緩慢地唱著: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像宇豪小時後第一次的鋼琴演奏會一樣,他加強了斷句和節奏,Twinkle,Twinkle,Twinkle Little-star, Twinkle,Twinkle, Twinkle-Twinkle-Twinkle! 這首大家耳熟能詳的曲子開始變調了,一開始是吉他手首先發難:黑暗中,我和你,呼吸著相同的空氣 爵士鼓接了起來:夏夜裡,織女和牛郎,尋找著彼此的天際 小喇叭開始吹奏,在停止之後用沙啞的聲音輕唱著:古代或現代,孤獨永遠是一個樣 佳凌的大提琴接了下去:牛郎織女有鵲橋 宇豪俏皮地回著:我們有手機和互聯網 其中一個客人舉起了他發亮的手機:停電了,網路掛了,捷運停了 又有另一個客人加入:停電了,手機沒訊號,Line連不了,FB也上不去了 所有店裡的人異口同聲地說:焦躁! 吉他和爵士鼓像銳利的刀子一樣,插進了群眾的吶喊,兩個小節狂熱風格的搖滾獨奏,讓在場的所有人跟著搖擺! 玫瑰正在每張桌子的中間擺上蠋台,她一面走一面唱著:點一根蠟燭,在黑暗中,我看的更清楚,你的舞步 小P在吧檯後邊回應著他的老婆:點一根蠟燭,在寂靜裡,你的溫柔,我感受的更清楚 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的聲音接著唱:點一根蠟燭,在恐懼裡,我渴望著,你的接近 一個男高音似乎聽出了女生的心事:點一根蠟燭,與你,祈禱著,天明 演奏到這邊,歌唱到這邊,樂手用光了所有的和弦,詩人也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了。 倒是宇豪又彈起鋼琴,他清唱著:安靜的台北,黑暗裡,我與你,靠的更近 在極慢版的小星星旋律中,掌聲響起,人們喊著:Bravo!為自己喝采!
電回來了,彼得與貓又恢復了明亮,小P站在舞台上說:「感謝各位的合作,剛才發生的事是這樣的,台灣電力公司因為盈餘過多,吃的太漲,打了個飽嗝,為的是讓我們這一群苦哈哈的老百姓少繳十分鐘的電費。根據我內部消息,現在台北市又回復到原先燈紅酒綠的不夜城了,簡單的說,一切恢復正常,請各位馬照跑舞照跳,等一下小店的帳單要記得繳。」小P的妙言妙語逗的在場的人哈哈大笑。
夜深了,街上的跑馬燈也倦了,彼得與貓熄了燈,大部分的人們正趕著最後一班捷運回家。 宇豪和佳凌還留在店裡等著小P與玫瑰收拾完之後送他們回家,他們兩個人坐在吧檯前喝著薑汁汽水,一邊閒聊著高中時代的事。 玫瑰走了過來對宇豪說:「好了,差不多了,不過走之前我們先算算工錢,因為我不曉得你還會不會來。」 「工錢?」宇豪覺得奇怪。 佳凌說:「只要來這邊幫忙,小P和玫瑰姐多多少少都會給點工錢。」 玫瑰接著說:「首先,有人出一千塊點你彈櫻桃小丸子,照規矩,我抽一成,所以你拿九百;再來,你幫店裡收拾點餐,這邊價碼是一個小時99塊,你做了八個小時一共792塊錢,所以一共是1692元,再加上今天分的小費所以我一共要給你整整兩千塊。」 接下來佳凌說:「你今天又在樂團唱了首歌,你可以分到15塊的賞錢,你還不錯今天第一次來就賺了兩千塊多一點點。」 手中拿著的兩千塊鈔票,宇豪覺得有點不真實感。 玫瑰說:「宇豪你不要想太多,這是你應得的。我們這家店有點不切實際,而小P更像個大孩子一樣愛玩的要命,所以為了店裡,我們得要有人做點銅臭味的事,我是開店的當然希望店裡頭賺錢,這樣才能繼續經營下去,你們這些玩音樂的到店裡頭來,有人說這是鼓勵藝術的發展,但是就我這個經營者的角度來看,雖然這樣說很失禮,不過你們其實是吸引客人來消費的熊貓,你們做好你們工作,我就得付錢,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不是這樣的,玫瑰姐,只是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賺到錢,所以有點怪。」 「那就是一件更該驕傲的事囉!這表示有人願意對你的勞力付出相當的報酬,幹嘛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要抬頭挺胸。」 「我只是覺得很複雜,今天整天我考完了重考班的模擬考,而現在我手上拿著兩千塊,突然覺得一切變化的太快。」 「這就是年輕呀,小朋友!因為不穩定,所以才有動力,因為不確定,所以才有衝勁!做就對了!就算失敗了還可以重來,重要的事找到自己喜歡的相信的,年輕就是你的資產!」 小P已經把車開到店門口,按著喇叭叫人,玫瑰拍了拍宇豪肩膀說:「走吧!小伙子,記得替我們的佳凌小姐提她那笨重的大提琴,那東西重死了,要我拉,我才不幹呢!」 佳凌對著玫瑰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玫瑰好氣沒氣地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小P說的沒有錯,你這小妮子,古靈精怪。」 在關了店門後,微笑地領著兩人走上樓梯,上車回家。 時針指著兩點,台北的夜已過了高潮,人和城市的動靜慢慢地緩和下來,即使台北盆地多少還有點聲音,不過那音律卻像是座頭鯨在深海中的低吟,鈍重地迴盪在溼溼冷冷的空氣裡。車子裡頭的宇豪,佳凌,玫瑰,和小P都沒有說話,他們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台北的街,汽車像是滑溜的鰻魚一樣在道路上順暢地行駛,他們經過了台北101,經過了市政府,上了高架橋,不一會來到了宇豪家附近。 下車之前,宇豪問佳凌:「是妳出一千塊點歌的是不是?」 佳凌沒有答話,不過宇豪卻說了:「謝謝!這對我很重要,你知道嗎?」 佳凌點了點頭。 到家了,下了車的宇豪站在家裡的巷子口用力的揮手,用力的揮手…
五落點
和一年前相同的日子,宇豪和父親在家裡等著成績單,這次連媽媽也請了假在家裡和他們爺倆面對這決定性的一刻。 宇豪抱著吉他故作鎮定可是心裡頭一點也沒有在樂譜上的合弦,不過,宇豪的爸媽倒是很淡定,一個在看報紙,一個在研究食譜。 十點鐘,郵差先生準時到了,他微笑地遞出那聖旨般的成績單,在道謝之後,宇豪用雙手接過,放在廚房的餐桌上,一家三口盯著它看,宇豪不敢拆開。 爸爸不耐煩地問:「冬寶,你到底要不要開,你不拆我來拆!」 「爸!不要啦!」 媽媽也不是很欣賞宇豪的態度:「我怎麼生了一個小孬孬,等很久耶!」
又是一樣的南陽街,一樣的補習班,宇豪一家三口看了看成績的落點報告,然後走進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宇豪小心翼翼的填下了他的志願,在完成後問:「爸!媽!你們要看嗎?」 他的父母只是微笑地搖了搖頭說:「記得要填你有興趣的科系,其他的並不重要。」 宇豪說:「這樣呀!」 「真的!」夫妻倆的手在桌子下十指相扣並且異口同聲地對兒子說。 「那你們替我看看檢查好不好?」宇豪低聲地問,他還是想讓爸媽知道他的決定。 很明顯地,宇豪的選擇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問:「你確定嗎?」 兒子微笑著點頭:「我們就把志願先寄出去,然後,我們就去看電影吃冰淇淋,最後再帶你們到餐廳吃晚餐。」 爸爸故作驚訝的問:「這要花上不少錢唷,小朋友!」 「沒關係,因為我開始打工了,昨天剛領薪水」宇豪得意地說。 夫婦倆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雖然沒有說出口,幾十年以來,夫妻彼此的默契告訴著對方:「孩子真的長大了。」 (寫於橋水鎮,新斯堪地細維雅省,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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