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1.

一架印有KLM字樣的飛機正徐徐降落在上海浦東機場的跑道上。飛機在滑行，慢慢靠近41號停機坪。所有乘客都探頭望著窗外的景色，聽說坐飛機的人在飛機起飛和降落時都會產生一瞬間快感。周處長坐在商務艙內，儘管他也是靠窗坐，但他卻沒有心思去張望窗外的景色，也沒有心情去感受著落時的刺激和快感。此刻他想著的是如何撰寫此次出國的考察報告，寫好、寫不好關係到他今後能否再次出國考察的問題。

周處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和想像之中。

“下機啦，周處。”秘書李冉從經濟艙跑到商務艙招呼著周處。

回市區的路上，秘書小李的臉上還洋溢著出國剛回的喜悅，但周處的表情則顯得矜持呆板。“小李啊，國是出了，察也考了，但是這份考察報導怎麼寫，你心裡有底嗎？”一聽周處的這番話，小李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是啊，這個報告從何入筆，如何展開，的確是一個難題。”周處閉上眼睛，一年前的景象出現在他眼前。

2.

處長周遊拿著一份報告敲響了副區長的辦公室房門。周處見了副區長開門見山就說：“陳區，現在全區的各個科室、處室都出國考察，有的人已經出去了好幾回，就是我們處到現在沒有動過。這，這對我們不公平啊，處裡的人都朝我頭上發火，說我沒本事。”

陳區長先用手示意讓周遊坐下，然後從文件袋裡取出“出國考察申請報告”。陳區長帶上老花鏡後把眼光落在了考察報告上。周遊從陳區轉動眼珠子裡看出，陳區是在認真閱讀他的報告。

“老周，首先我同意你的要求和申請，你們處至今未出我也表示遺憾。但問題是，現在在出國考察的問題上不說上面看的緊，抓得嚴，連坊間的眼睛都死盯著我們。一旦把柄給抓住，公費旅遊，假公濟私，這些罪名都可以套上。”

“陳區，難道我們這個“精神文明辦公室”就是後娘養的？前樓的招商辦，後樓的合資辦，裡面的大小人物全出去過，現在他們去香港、澳門個個搖頭，就連韓國、日本都懶得去。”

“老周，問題就在你主管的這個“精神文明辦公室”上。不瞞你說，在區裡，其他的處室都有壓力，而且很大，而你們處既沒有壓力，也沒有指標，就是一個閒差處。”

“這個我知道，我也全力工作，完成領導佈置的各項任務，但是考察的事情也請領導考慮一下，否則我開展不了工作啊。”

“好吧，老周，你趕快找一個和你們對口的機構，當然最好也是掛“精神文明辦公室”的牌子，至於什麼國家，在歐洲，在美洲，你自己去找，只要對方的接待單位基本對口我就簽字。”

周遊走出陳區的辦公室終於鬆出一口氣，頂頭上司算是同意了，掃清了一道障礙，第二部就看我們自己了。下午，周處在辦公處與秘書和另外一位同事傳達了領導的意見。

“領導已經同意我們出國考察的申請，但國外的接待單位要我們自己聯繫和落實，還要專業對口。領導說，一定也是‘精神文明辦公室’，英國、法國、甚至美國都行。我們的考察任務就是看看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是如何推行精神文明工作，我們要從中找到差距，汲取經驗。”

周遊此話還沒有落音就被副處長張明打斷。“周處啊，歐美諸國哪有‘精神文明辦公室’？這是咱們國家特有的政府機構，這陳區不是存心拿我們開心啊，把彩球丟過來，就是明知我們接不了。”

“先不著急說不，既然領導把彩球拋出，總比不拋好。我們先接下，大家群策群力。”秘書李冉也打斷了張明的講話，自己先把想法擺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遊戲我們又不是沒玩過，我們得把思路打開，把所有的關係都找出來，我就不信找不到歐美國家的‘精神文明辦公室’的對口單位。”

聽秘書李冉這麼一說，大家似乎吃了一小粒定心丸，李冉是處室裡的機靈鬼，尤其多的是鬼點子，玩下有對策這招數，也數他玩得最轉。

會議最後決定，大家分工，把所有的海外關係全部都要聯繫上，歐美諸國理當首選，日韓、新馬泰緊跟其後，實在沒有，就是阿(富汗)、海(地)、(埃)塞俄比亞也行。此後幾個星期，處室裡的幹部基本處於兩小時做推廣精神文明的本職工作，六小時尋找海外聯絡人的狀態中。

3.

兩星期之後，第一個推進周遊辦公室房門還是秘書李冉。

“周處，考察國家我已經聯繫上了。”

“奧，這麼快，是哪個國家？”

“在歐洲，該國第一個字母是A。您猜。”

“A？什麼國家？”周遊思索片刻後馬上找到答案，“那肯定是阿爾巴尼亞。”周遊自信確認阿爾巴尼亞有二個理由，一是A開頭，二是阿爾巴尼亞也屬社會主義國家，精神文明建設肯定也不完善，因此該國一定設有精神文明辦公室。但周遊的回答遭到了李冉的否決。

“這個國家叫安道爾，是夾在西班牙和法國兩國之間的小國，一個富得漏油的國家。我是找到二姐夫的三姨媽的二表叔，人家在十年前已經移民A國。他幫我們找到了該國一個和‘精神文明辦公室’有密切關係的機構可以接待我們。”

周遊在穀歌上鍵入了“安道爾”三個字後，就出現幾百條關於該國的介紹。的確是個富國，無稅之國，國民收入在2萬美元以上。周遊當即決定馬上組團赴A國考察。

經過數星期的手續，周遊一組六人考察團終於拿到了簽證。持這個簽證是可以在歐洲24個國家任意行走的。

4.

經過12個小時的飛行，周遊一行到達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然後轉機到西班牙的巴賽隆納，再乘坐大巴士直奔安道爾。

翌日清晨，他們依照約定的時間準時到達約定的地點。一位謝了頂的中國人在車前迎候他們。他姓何，就是李冉說的“二姐夫的三姨媽的二表叔”。何先生先請他們在門口稍等，他去和接待機構傳話。周遊看著這個機構的門口不像是政府辦公大樓，進出的人都是穿著白大褂，門口有塊銅牌，寫的外國字他看不懂。周遊問李冉：“這就是他們國家的精神文明辦公室？”

李冉答道：“差不多吧，反正和精神文明有關係的。”

何先生邁著健步從裡出來說：“請吧，他們的院長將親自接待你們一行。”

“院長？”周遊一聽有點不對勁，趕緊湊近何先生的耳邊問：“何先生，今天我們訪問的這個機構是幹啥的呀？”

何先生道：“這是安道爾最有名氣的精神病院。”

“啊，精神病院？”周遊沒有說下去，但臉色變了。何先生看出了周遊的表情變化。

“李秘書和我聯繫說，只要和‘精神’有點關係的機構我們都可以去考察。我想來想去，這裡和‘精神’有關係的，只有精神病院啊。”何先生解釋道。

周遊的心在劇烈顫動，心想，把我們的“精神文明辦公室”和“精神病院”攙和在一起了。真虧你也想得出。

5.

一間碩大會議室的大門敞開著，等待中國客人的進入。院長法蘭西斯科是位親切和善的大鬍子，他一口氣花了一個半小時將他的醫院從裡到外、從上到下、有多少醫師、有多少精神病患者全部陳述的詳詳細細。何先生也認真地對法蘭西斯科的每一句話進行翻譯講解。

李冉很有心計，法蘭西斯科講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拍照。他按下佳能的連拍按鈕，會場裡的所有場面都攝入了鏡頭中。他知道，回國交差，考察報告固然重要，照片也重要，這是最好的“考察證據”，和老外一起開會討論外國的先進經驗的照片一拋出，誰敢說我們是公費旅遊。

講話完畢，周遊拿出準備好的禮物送給法蘭西斯科，禮物是一塊蘇州刺繡絲巾。法蘭西斯科拿在手裡是愛不釋手，橫著看，豎著看，他說這是給他愛妻的最好禮物。當然他不會知道絲巾在蘇州觀前街路攤上人民幣的出售價格。

6.

考察任務算是完成了，照片也拍了，接下就是看考察報告怎麼寫了。回國後，寫報告的活自然落在李冉的頭上。李冉經過了三天考慮和二天疾書，終於將報告放在了周遊的案桌上。

報告用這樣的文字來描寫：我們一行六人對歐洲富國安道爾進行了考察，這個國家儘管號稱富國，但人的精神不富，更遑論精神文明建設。因此精神文明建設在這個國家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國家撥款建造了大量精神文明的大院，大院裡有許多精神不文明的人在接受精神文明的教育。對於不文明嚴重的人，工作人員將定期給他們服藥，再嚴重的人就進行隔離處罰，直到他們的精神完全文明為止。

我們認為，所謂歐美國家人民的文明程度比我們國家的人民要高，不見得正確，甚至是謊言，我的所見所聞就是一個例子。對於精神不文明的人動不動就給人家吃藥，就用隔離的手段來處理，這本身就是精神不文明的做法。

由此，我們也看到資本主義的陰暗。經過考察，我們終於發現了萬惡的資本主義中的一惡。可惜由於時間關係，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惡沒有發現，我們將在明年或後年在歐美其他國家的考察中去尋找和發現……”

周遊戴著老花鏡在仔細閱讀這份考察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