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奶 娘

散文

我 的 奶 娘

俞學安

普希金有一首詩,題目是《給奶娘》。詩中,普希金稱他的奶娘為“我嚴峻歲月中的女友”,“我的老邁的親人”。每當讀到這首詩的時候,我的心情就會十分沉重,就會

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我的奶娘。

我家裡哥哥、姐姐每人都有一位奶娘,所以我也有。我的奶娘姓陸,名字叫阿鳳,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了。她是蘇州郊區洞庭西山人,現在有了太湖大橋,去西山汽車可以直達,而在那時則必須坐船。

我奶娘生於1906年,屬馬,和我母親同歲。據說,當年她自己的孩子出生只幾天就夭折了,家裡經濟不寬裕,於是就跑到城裡來我家成了我的奶娘。但這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因為在這以後的幾十年時間裡,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這件事,也從來沒有再說起過她曾經有過一個自己的孩子。

49年以後,我家發生了一些變化,家裡所有原來用的人,一個個都先後離開了。而唯獨只有她——我的奶娘,始終對我家不離不棄,甚至到後來,在我家陷入困境的時候,反過來幫助、接濟過我們。更在我家最困難的時候,我和我母親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戶口都沒有地方報,是她接納了我們,住到了她家。

其實她家經濟也一直不寬裕,擺個小攤,住房也很小。但幾經遷徙,不管換了多少地方,她家牆上總是掛著幾張放大了的我嬰兒時和我小時候照片的鏡框,其中有一張是我周歲時她抱著我照的,則總是掛在最顯著的位置。這些照片我家沒有,現在更是永遠都看不到了。

我的奶娘沒有讀過書,不識字,一隻眼睛更在一次火災中瞎了。但她心地是善良的,心靈是美麗的,對我的關心和愛護更是幾十年始終如一的。因為不識字,也發生了一件至今讓我覺得非常可惜的事。那些年,我把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所有學期的成績單、作文簿都保存了,但時間一長看起來都有點發黃、破舊了。她以為沒用,都拿去生爐子給燒了,等我發覺,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記得在我小時候,她常常會塞一些糖果、糕餅之類的東西到我口袋裡,每當看我吃得香甜,她總是在一旁樂呵呵的笑著,臉上浮現的則都是滿滿的愛意。但有時候她的臉色也會嚴峻起來,拉著我的手問我:“小弟,(她一直這樣叫我)等我老千年的時候,你會不會替我送終,買棺材給我睏啊?”一邊說一邊臉上充滿了期待的神情。那時候我小孩子不懂事,並不明白這話的真正含義,但只要我點頭答應,她便會露出一付如釋重負的樣子。
然而光陰荏苒,幾十年很快就這樣過去了。晚年的她有點老年癡呆,有時清醒,有時迷糊。終於有一天,在我38歲那年的一個傍晚,有人匆匆來叫我,說她快不行了。當我急忙趕到她家,來到她床前時,只見她閉上的雙眼已經不能睜開,已經不能再看我一眼了!

在準備喪事期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她和我說過的話,這時候國內已不能土葬,於是我和她家人商議,最後的這隻小盒子由我來買吧,她家人同意了。在挑選的時候,他們很體恤我,選了一個比較便宜的。但我想,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這是她的最後一個歸宿、最後一個家了。於是,我還是替她挑了一個品質比較上乘,外表看起來比較富麗一點的盒子。我想:這個,她會喜歡的。

現在,我的奶娘,我的這個“老邁的親人”已經離開我快40年了,我自己也已經成了一個老邁的人了。幾經變遷,也和她的家人失去了聯繫。我不知道她現在長眠在什麼地方,也不能去到她的墓前再寄託一下我的哀思。然而快40年時光過去,每當我讀到普希金這首詩時,每當我想起我的奶娘時,心中還是深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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