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文學

      再度到祕魯旅遊，不僅因為數年前在庫斯喀(Cusco)輕估了高山症的威力而壞了遊興，更因為還沒看夠那裡的自然風光，尤其是滿山遍谷的清新翠綠，以及那與藍天爭輝的田野風情，與綠地鬥豔的麥穗倩影。

      初識祕魯蒼山翠谷時，那份揮之不去的驚艷感受，原以為只是看膩城市風光後「暫時」的情感轉移，隨著腦海中不斷浮現越來越深刻的畫面，我決定再次前往，多看看上次沒看過的地方。不同於前次的自助旅遊，這次請旅行社安排了幾處更值得造訪的景點。

      青山依舊蒼翠，綠水仍然清澈，為了認識印加民族的農耕瑰寶－梯田，我們來到一片廣無邊際的田間，導遊說田裡種的都是藜麥(Quinoa)，飽滿的麥穗在耀眼的日照下顯得格外豐美。遠處層疊的山巒，如守護神般的凝視這片麥田，我在田間眺望，鬱鬱蔥蔥的遠山與金黃色麥穗相映生輝，田埂間雜草，也不甘示弱露出盎然綠意，無污染的天空白得透亮，藍得耀眼，原本來此只為一睹印加民族的超群農技，在低海拔地區能種出高海拔作物，也能在高海拔地區生產出低海拔作物，現在眼見滿山遍谷的豐美植物，深深覺得印加民族對得起上天的厚愛，他們善用自然資源也極尊重自然。

       午餐後；導遊陪我們去參觀一處印加帝國時代專為皇家織染的作坊，這個位於山頂的作坊，簡陋得實在無法想像曾為「皇家專坊」。在車外迎接我們的印加婦人，身著傳統服飾，純樸面容上掛著親切笑容，口中喃喃地哼唱著；想必是「迎賓曲」吧！同伴們已被迎入院中，我以為是宣傳購物的商業賣點，不如在院外多看幾眼山間美景，微風吹動的白雲，將田中的綠襯得更生動，遠處田壟間搖曳生姿的黃花，鮮亮得彷彿不沾世間塵土，就連眼前木柵門旁的叢叢野花，也綻放著與眾不同花語。

       我是最後一個踏入展覽室的遊客，坐在前排角落，仔細打量著即將開始秀給遊客們觀賞的節目與道具，乾燥又龜裂的泥土桌上；擺放著粗糙的陶盆陶罐與陳舊的竹編盤子，唯一鮮亮的是陶罐中的那束白花。剛才迎我們下車的印加婦人，正在門旁的泥土台上擺弄著盤罐，幾隻陳舊的竹編盤子中，分別裝著不同顏色的線團與乾樹葉、豆莢、羊駝毛團與乾花朵，我正在納悶; 想弄清楚這些物品間的關係時，表演就開始了。

        婦人先舉起一團髒亂的羊駝毛，隨即拿起一個類似「何首烏」的植物，在陶盆中搓出許多泡沫，將髒亂羊駝毛放入泡沫中搓洗，這羊駝毛竟越洗越潔白。 羊駝(Alpaca)這種動物長相特殊，既與駱駝相似又和綿羊相仿，因性情溫馴很受人喜愛，又因毛質柔軟光澤有彈性而成為極優質的毛織品，祕魯的羊駝毛產量居世界之冠，我在旅遊時隨處可見家養或野放的羊駝。

        此時台上的表演者將早先準備好的潔白羊駝毛熟練地搓拈成線，一面搓一面纏繞在一隻小木棒上，嘴裡還哼唱著小曲，另一位婦人取出一陶罐，用粗棍絞起一些濃濃的醬汁，放下一綑潔白的羊駝毛，浸入醬汁的羊駝毛逐漸變色，由淺淺的磚紅色慢慢變深，導遊翻譯說； 等毛線乾後最終的色彩是艷紅色， 一種十分搶眼的色彩。放下手中的染料罐，婦人舉起一片仙人掌， 一片幾乎被白色粉末完全覆蓋的仙人掌，可清楚見到許多突狀物長在其中，婦人以西班牙語解說，我無法了解，只見她放下仙人掌後，取出一個小碟子，用手指拿出碟中些許小顆粒，在她手掌上用力搓揉，手掌心立即成暗紅色，我悄聲請問導遊，才知道婦人放在手上搓揉的；就是寄生在仙人掌上的突狀物「胭脂蟲」，如此神奇的變化令我瞠目結舌，百聞不如一見這場表演實在增長見識。

       介紹完「胭脂蟲」後，婦人捧起一盤乾花，向觀眾示意；乾花旁這團黃色毛線，它的色彩就來自這種乾花，眾人的目光隨即被這團黃線吸引－ 黃得沉穩；如老僧入定般展示它尊貴色彩，而如此有特色的顏色竟來自朵朵乾花，真是匪夷所思。我的眼光凝視乾花之時，腦海中又浮現早先所走訪的那大片青山翠谷與黃金麥穗，難忘的翠綠與金黃色彩是得自大地精華，眼前這竹盤中的乾花，也曾光鮮亮麗地生長於沃土中，如今雖已乾枯；卻經由印加民族的漂染技術將花之本色延續，這不也是大地精華賦與植物命脈的延伸嗎？

      被這一連串神奇表演吸引的觀眾們，對準泥土台上的各色線團頻頻攝影，表演者見觀眾反應熱烈， 遂拿起竹盤一一展示羊駝毛經天然植物漂染後的色彩， 一團灰毛線的色彩來自豆莢， 這豆莢淺綠泛白的身上點綴著些許磚紅色斑點，實在無法想像；豆莢的色彩與羊駝毛結合後竟會是如此這般純淨， 灰色在我的印象中是黑與白的結合，而眼前這團灰毛線卻是渾然天成，我初識自然生成灰色的亮麗，真有些愕然！

       婦人再捧起另一竹盤，躺在盤內的是兩節紫玉米與一團絳紅色毛線，原來秘魯首都利馬大小餐廳都出售的紫色玉米汁，在織染坊中也擔任要角，漂染出如此含蓄又高雅的絳紅色。 我仔細端詳； 紫玉米中心是偏紅色的淡紫色， 玉米粒則為濃鬱的黑紫色，這兩種紫色結合後漂染出的毛線色澤，竟呈現出古色古香的絳紅色。我素來偏愛紫色，總認為浪漫的薰衣草與飄逸的紫藤是紫色的代言人，但當竹盤中這團絳紅色羊駝毛線；端莊沉穩的呈現在我的眼前時，它的韻味又豈是浪漫與飄逸所能比擬？自然色彩之變化莫測，令我大開眼界。

       展示台上還有一盤翠綠的樹葉與一束不知名的樹枝，樹葉旁是一團綠線，乾枯樹枝旁是一個灰藍色線團，婦人分別將兩盤傳給眾人觀賞，那團綠線彷彿完全吸取了綠葉的精華，綠得十分純淨，美極了！而乾枯樹枝與灰藍色線團的組合則有些神奇，沾著幾片枯黃乾枝的線團；與旁邊那束凌亂枯枝極不協調，線團色澤豐潤，好似盛裝貴婦卻頂著一頭亂髮。我試著想像枯枝鮮活時的原色，它肯定是飽滿的青褐色，當失去水分生命終結時，那曾經青春過的色彩沉澱了，如今藉著古老的印加漂染技術在羊駝毛線上再放異采，我雖未親眼見到枯枝轉色的過程，卻非常喜歡這灰藍色彩中所釋放出的古樸。

       漂染演示結束，眾人被引導至院中，購物時刻到來，遊客們紛紛選購喜愛的衣帽圍巾與手套，我的眼光卻被走廊盡頭展示的縷縷毛線所吸引，剛才所見到的漂染技術成品串掛在竹竿上，這縷縷純樸串串自然的毛線，正是印加人民傳承古老漂染技術的見證，它們的色彩雖不如化學織染那般地「萬紫千紅」，但源自大自然植物的色彩，與印加傳統漂染技術的結合，已令我「驚艷」不已。 我選了絳紅、灰藍與鮮黃色三種線團，那是我在觀看演示過程時就心儀的色彩，當然！ 我帶回的不只是三種彩色線團，也帶回了這「魔術作坊」延續自然色彩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