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都說詩歌讀濟慈，小說讀毛姆， 散文讀藍姆， 圖的是培養心中的一分清氣。所以常常喝完下午茶， 信步到附近的舊書店， 尋找《藍姆全集》的初版。這點經典嗜好就是喝下午茶喝出來的。

那一年， 第一次踏上英國的土地， 我的內心無限激動， 因為這是我母親的原鄉， 她曾經多次提起憶往。那次是去劍橋開學術會議， 然後轉到肯特， 又到倫敦和格林威治， 共停留了兩周。尤其在倫敦時， 同事的朋友蘇珊帶著我參觀該地的小劇場、肖像博物館、白金漢宮……但給我深刻印象並影響我日後生活的是絕色下午茶和逛舊書店買頭版書。

那天， 我因為連日奔波於倫敦的不同景點， 覺得有些疲倦， 決定留在小旅館裡補一個午覺， 正睡得香甜時， 聽到敲門聲， 我應聲開門， 門口站著蘇珊， 她說: 「我們雖然沒有約好今天出去玩， 但是我覺得妳不應該浪費時間， 所以我就過來了， 趕快換衣服， 我帶妳去一個地方， 就在附近。」

蘇珊是一個美麗斯文且細心體貼的金髮女孩， 她就站在房間裡催我， 我抱著外出服跑到浴室裡去更換。我們出了旅館大門， 蘇珊就拉著我的手穿過兩條大馬路， 走進了一家「絕色餐館」， 嘿……門口排著隊， 裡面人聲沸騰， 那時是午後四時， 還不到晚餐時間啊 ! 她看見我眼裡的狐疑， 跟我說: 「這是 AFTERNOON TEA (下午茶)， 我帶妳吃好茶好點心。」

約候三十分鐘， 黑領結領班帶我們入座， 蘇珊先跟女招待點了東西， 方回頭跟我說: 「我幫我們都點了伯爵茶， 可以加奶加糖， 隨妳， 另外我也點了小點心， 妳一定愛吃。」她看著我期待的眼神， 抿著的嘴角彎彎的， 眼底裝滿笑意。不消一會兒， 女招待端來了兩杯伯爵茶， 我和蘇珊都喝著黑茶。不久， 女招待在桌上放了一個銀光閃閃的點心架，共三層，最上面一層是黃瓜三明治， 中間是乳黃色司康餅， 最下層是奶油小蛋糕、碎堅果奶油脆餅乾、水果塔。 空氣裡飄散著香草奶味， 未吃午餐的我眼見這些點心， 垂涎三尺， 但還是矜持地請她先拿， 我緩緩地舉起杯子， 喝了一口黑茶， 讓暖暖的茶水流過我的喉嚨和食道， 深呼吸， 方拿起第一塊黃瓜三明治， 輕輕地咬了一口， 慢慢地嚼， 細細地品嘗這個英國文化。

蘇珊抬著亮亮的碧眼問我:  「吃過這個嗎?」我搖搖頭， 說: 「沒有， 太豐盛了， 吃了這個以後， 還能吃晚餐嗎 ? 這怎麼開始的啊 ?」她說: 「晚餐要到八點才有得吃， 所以放心吃吧 ! 這個下午茶是在一八四O年開始的， 由英國女爵安納貝佛七世邀請一些知心好友同享輕鬆的午後， 後來慢慢變成貴族社交風尚。如今已經平民化， 人人都可以享受這個悠閒時光， 聆賞鋼琴彈奏， 喝著奶茶， 品著點心， 讓舌頭跳芭蕾舞。」廳內的鋼琴師正彈著愛爾蘭民歌<夏日最後一朵玫瑰>。

我再拿了一個司康餅， 切開上下兩半， 塗上果醬和牛油， 撕下一小口塞進嘴裡， 味蕾獲得安慰滿足。我猜想在天堂的媽媽一定也會喜歡這個的氛圍。

喝完下午茶， 蘇珊帶我去逛舊書店， 找經典「孤本」或「頭版」， 但是售價太高， 我們阮囊羞澀買不起， 只是看一看， 沾一點古書氣， 也就心滿意足了。結果我們各買了一套珍･奧斯汀的小說， 一九八一年出版的。並且買了一九七八年克琳･馬克樓夫的頭版《刺鳥》。我特別喜歡她們文字中的親切與熟稔， 就像日月潭光華島的清澈明亮幽深。可惜啊， 四十一歲的珍･奧斯汀， 還是女人一枝花就魂歸西天了。 當年文章發表時， 只敢署名「一位淑女」(A LADY)， 死後才透露真名。

我帶著這個「絕色經典」回到美國異鄉， 尋找機會帶著女兒囡囡喝「下午茶」， 也許母女連心， 她立刻愛上這個愜意文化， 數次用這個文化給我過生日， 還送我一九八九年出版的《王爾德全集》。婚後的她再把這個文化介紹給她的先生ROGER。當ROGER 給囡囡舉辦BABY SHOWER時， 我依約前往， 赫然是位於好萊塢的「維多利亞下午茶」。我心中暗喜囡囡還愛著這個文化， 再一次印證「母女連心」的紐帶不假 !

後來在美國， 我曾經迂迴取得一本《牛虻》頭版書， 由紐約亨利･侯而特出版公司在一八九七年印了第一版。深紅的精裝硬面已破損， 上面的燙金書名已斑駁， 裡頭的三百七十三書頁已泛黃， 握在手中卻是千斤重， 承載一八九七年以來的跌宕弔詭風雲。商務印書館於一八九七年在上海成立， 開啟中國出版業。一九二二年艾略特的《荒原》出版， 公認是英美近代詩作的里程碑， 一九三六年葉公超的學生趙夢蕤的中譯本在上海出版， 邢光祖評述: 「艾略特這首長詩是近代詩的《荒原》中的靈芝， 而趙女士的這冊譯本是我國翻譯界的《荒原》上的奇葩」。就為了這兩句話， 我也在尋尋覓覓它的經典頭版， 在原鄉……在故鄉……在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