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一連下了幾天的雨，公園的石階愈顯溼滑，我小心翼翼地走著，努力不讓杯裡的咖啡溢出，並思忖著待會兒見到你時該說些什麼。

許久不見的你來了電話，低沈的嗓音緩緩訴說著你倆協議簽字的消息，如此的突然，讓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你的話語。「出來曬曬太陽吧」我對電話那頭沈默的你冒出了這個提議；冬雨連綿，好不容易放晴，著實不應該浪費這難得的好天氣。

相識已久，當年的我們是一群意氣風發的畢業留學生，聚集在充滿機會與競爭的矽谷奮鬥人生；雖然工作時數長、日子過得很緊張，但初生之犢的我們卻從不畏縮與害怕。大夥平時各自忙，週末則相約四處玩；我們用汗水見證了矽谷的榮美，用歡笑紀錄了年輕的歲月。朋友裡面就屬你運動神經最發達，溜冰滑雪、登山潛水，對你而言毫不困難；陽光的外型下卻有著寡言靦腆、不善交際的個性，但你的良善貼心使你成為女生朋友們的好閨蜜。

矽谷有著滿街殷殷期盼等上市的新創公司，裡面更臥藏著眾多身價不菲的新貴單身，而你總自嘲是相親席宴的淘汰郎，聯誼會上努力收集著好人卡。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也聽聞你遇見了你的灰姑娘。

春去秋來，四季更迭，當年的我們如今都已各有所成。拜網路社群媒體通達之賜，朋友們之間貌似熱絡實則疏離地知道彼此的消息，而你則像個拖曳著長線的風箏，偶爾從雲後釋出些微的蹤影。如今，風箏落了地，灰姑娘與王子從此不再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們坐在湖邊喝著咖啡曬著太陽，你時而沈默時而喟嘆，青壯的年紀卻伴隨著憔悴疲憊的神情。你說，昔日的親密伴侶如今陌生難以理解；又說，往日的甜蜜不知何時化成煙，如今只剩冷漠的對峙有如刀鋒利劍。此時的我只能靜靜的聽著，默默的陪著。其實，你的遭遇在朋友群裡並不是唯一，類似的故事在中年族群裡接續地上演著。我看著它顛覆了中年原有的生活秩序，人生的後半段被迫重新思量與定義；我看著它讓中年對自我價值開始否定，對人性產生迷惘與恐懼。它激盪翻攪原本的平靜，讓中年的世界因此分崩離析。我不禁懷疑：這是否為另類的「中年危機」？

然而，畢竟是中年，走過青春換來了應變人生的智慧與能力，多了成熟與自信。所以，這變化是危機亦或是考驗？我輕輕嘆了口氣，拿起咖啡，將杯裡剩餘的苦澀甘甜一飲而盡。

雨後的公園清亮閃耀，和煦的陽光將那湖面划水的野鴨、草地覓食的群雁，還有散步溜狗的人們，襯托得更顯悠閒。我轉頭望向你，明白你煩憂的雙眼，如同那因下雨而摻入塵泥的湖水，需要時間來沈澱，但終有一天將再度清澈如昔。

「有空時出來曬曬太陽吧」我拍拍你的肩，微笑著。雨過，天終會晴，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