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哥與趙伯伯

散文

紀大哥與趙伯伯

莊維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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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初春,南加州土風舞社為了慶祝十五週年社慶的表演,緊鑼密鼓的分組排練。

我參與表演的是山地舞──娜魯灣情歌,自然是輕快活潑的旋律,只要記住舞步,愉悅地呈現原住民的歡樂與豪放,是首滿討好的熱鬧舞曲,而這次表演的重頭戲應該是華爾茲宮廷舞了,八對男女,要在優雅柔和的音樂中,展現出宮廷的華貴氣質。

然而除了舞藝之外,表演服裝的表現,也是需要考量的一個大問題,社團特別買了一套套拖地的白禮服,給女團員穿,再搭配頭戴的白花,氣態萬千,很有聲勢。但有位女社員,堅決拒絕佩戴白花,她的理由是家有年老生病的長者,這是很忌諱的,這令團隊呈現尷尬狀況,當然她的擔憂不是沒有理由的,我相信任何人站在她的立場都可以理解這種心情。而這位女團員是誰呢?她就是名聞一時《滾滾遼河》作者紀剛先生的女兒,也是高我兩屆的台南女中學姐一麗,對一個憂心父病的孝順女兒來說,她的拒絕是情有可原的。

三月初,我們的排練已經來到非常緊迫的時候了,在寒風刺骨的初春快馬加鞭地琢磨改進,就在這時候我聽說了紀剛先生離世的消息,心中很是低沉,一麗同學最擔憂抗拒的事情,畢竟還是發生了,但為了不耽誤全隊的排練,她還是銜憂來練舞,很為她心疼,但是我們不在一組,所以無從前去問候。

3月18日舉行了紀剛先生安息聚會,我因為要教課,無法出席,所以只有委托先生參加,在這之前,我不曾在報上看到任何的報導,這樣一位滿腔熱血、為國出生入死的愛國作家,怎麼就這樣靜悄悄地走了嗎?我覺得奇怪,打聽後才知道,紀剛先生的安息聚會是在很低調的情況下舉行,據一麗說,她心中也很是糾結,該不該告訴大家?幾番考慮,為了不要勞累親朋,所以決定不發訃聞,不在報上通告。

紀剛先生是南加州洛城作家協會的顧問,怎麼可以這樣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呢?我於是告訴現任的會長彭南林先生,他立刻通知協會會員,抽暇赴會致哀。

說起和紀剛先生的來往,還真是有一段因緣,原來將近40年前,我大學才剛畢業沒多久,在高中任教,那時候中視以《滾滾遼河》的抗戰文學拍攝成電視劇《遼河戀》,轟動一時。

本名為趙岳山的紀剛先生以自己在對日抗戰期間,參與「東北各省市黨務專員辦事處」地下工作,並組織「覺覺團」從事東北現地抗戰工作的親身經驗,將東北現地抗戰的英勇事蹟以及過往生活經驗用了二十三年時光,寫成了劃時代的愛國小說《滾滾遼河》,這部猶如紀錄片般詳實刻劃地下工作面貌的連續劇,血淚斑斑,敵愾同仇的愛國心,因為故事的真情感人,發揮地淋漓盡致,立刻受到廣大讀者的熱烈迴響。

 那時的我,好敬佩作者為抗日大業不惜捐輸一己性命的勇敢,更景仰作者筆下功夫的傳神,使我們藉由閱讀,彷彿一起經歷了這場歷史上的浩劫,是那麼的深沉悲痛。

 我曾經在課堂中不斷向學生講述這些年輕人當年的愛國情結,學生們聽了都非常感動,那個時候,台灣的社會風氣簡樸,所以電視機前的觀眾對《滾滾遼河》的這位作家非常敬佩,我也是夢想有緣和這位愛國作家認識。

 怎麼曉得世事發展竟是如此的巧妙,後來我參加了南加州洛城作家協會,而結識了這位慕名已久的作家,起初還沒機會請教深談;大約是 20年前,我因為參加美西華人學會主辦的徐薏藍座談會,有緣和紀剛先生、王之一畫家,由畫家唐大康駕車一同前往好萊塢聽演講,在路途上,王先生高談闊論電腦寫作的種種好處,他鼓勵紀剛先生也用電腦寫作,將使文字的更改事半而功倍,紀剛先生半信半疑,他認為他用筆爬格子已經習慣,擔心電腦操作,需要很多的科技能力,會耽誤他更多的寫作時間,就淡淡把話題帶開。

 我因為年紀比他們小了一大截,所以就只有靜靜當聽眾點頭的份。自此以後,紀剛先生在看到我的文章發表後,曾經幾度打電話給我,他送了我幾份他多年來對於中華文化鑽研後的著述,並且殷切希望我找幾位中文學校的同事,大家一起談談如何發揚中華文化的大事業。他說會找上我的主要原因,除了看我常在報上發表文章,知道我是一個對文學創作很努力的人,再者因為我在中文學校任教,他覺得發揚中華文化是件多麼嚴肅又重要的事情,刻不容緩,他希望把他心中的想法,藉著大家在一起討論研究,而把這項使命傳遞發揚出去。

 我了解紀剛先生的懷抱,他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看重中華文化在中文教育上是多麼不可忽視的一環。我覺得抱歉的是,我的許多同事都各自忙碌,故始終無暇和紀剛先生碰面,我辜負了紀剛先生邀約的美意,情非得已,一直耿耿於懷,覺得很虧欠。

 我在三月底周年慶活動表演上,認識已經和一麗分開的前夫婿陳先生,並且交談,才知道這位陳先生專門從大陸趕回來照顧紀剛先生幾個月,最後送他去醫院急救,目睹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也是這位陳先生。

我覺得很訝異,陳先生說他和紀剛先生雖然無緣再做翁婿,但是和紀剛先生一直很投緣,也一直很敬佩這位長者,所以聽說了他年老病重的消息,自然是責無旁貸地回來照顧他。我告訴他2006年我得了華文著述獎,頒獎典禮上看到來觀禮的紀剛先生,我恭敬尊稱地叫了聲:「紀伯伯」,誰知他豪爽一笑說:「我看妳要不叫我紀大哥,要不就叫我趙伯伯吧!」

紀剛先生比先父年長,我豈敢稱他為大哥呢?但是叫趙伯伯,我認識的他明明姓紀,要改稱「趙」,一時之間,還真不習慣呢!

 陳先生說:「紀大哥、趙伯伯。」真是就是他的語氣。他就是那麼一個豪爽的東北漢子,我在他身邊最後的一段時光,每天為他讀聖經,真是令我景仰的父執輩。除了寫作外,他也是虔誠的基督徒,雖然我沒有這樣的信仰,可是我卻是一次次感覺到他對國家的熱愛,基督的信仰,都是那樣忠誠,跟他在一起的時刻,我受到許多薰陶,他是性情中人,散發出來的永遠都是那樣平和溫潤,我很珍惜陪他走過他最後的時光,我覺得素心相贈,性情中人和性情中人的契合,原是多麼可貴的溫馨,早已超越了世俗的親屬稱謂關係了。

最後一次見到紀剛先生,是在五年前。我擔任作協副會長,幫忙會長籌辦的春節聯歡會上,他坐在我隔壁桌,招呼他就位後,我就去忙會務了。沒想到那是「再見」的一刻,唉!

紀剛先生以九十七歲的高齡離開了人世,我曾經抱歉地向他的女兒一麗致意,告訴她我未能在她父親喪禮上致哀的遺憾,她安慰我說:「家父生前一向注重中華文化的傳承,妳是中文老師,未來中華文化傳承的工作,你加油!加油!」

多麼沉重的付託啊!紀大哥、趙伯伯,您人雖已走遠,但是您的赤膽忠誠,將永遠滾滾留存如江河一般!

                                                                                     ~寄自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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