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報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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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委員會剛才宣佈2017文學獎的得主為英籍日裔小說家石黑一雄 (Kazuo Ishiguro)。他的創作並不多,只有七本長篇(列在文末) ﹑幾部短篇﹑劇本和歌詞。他從開始寫作就受到注視,曾獲得大英勛章,又曾四次被提名布克獎(The Booker Award), 而在1989年終於因為《長日將盡》得到這個大獎。他第六部小說《別讓我走》像是科幻小說,這本書曾被《時代雜誌》譽為2005年最佳小說,又列名1923–2005中最佳100部英文小說。諾貝爾文學獎委員在宣佈得主時這麼說:[石黑一雄的小說有強烈的情感,發掘出我們自以為與世界相連的虛幻感中之無底深淵](…who, in novels of emotional force, has uncovered the abyss beneath our illusory sense of connection with the world。) 多年前我讀他最早二本小説《群山淡景》和《浮世的畫家》時,就為石黑一雄細緻的文筆和時光地域交錯的敘述震撼不已;書中的人物如浮世雕般漂流在夢境,回顧他們過去的片斷生活,思量那些偶而發生的事件如何影響到他們的生命。我沿著彎曲迴繞的小徑漸漸走入主角的內心世界,看到的卻是如底片一樣的反面形象,好像花非花霧非霧般撲溯迷離,使我對自己的認知和記憶都開始懷疑。從此我跟隨石黑一雄的新著作,驚喜地讀到新書中開闊的意境,如魔術般現顯形在奇異的時空地域。石黑一雄的文風被評為綜合了古典爾雅的簡.奧斯汀和現代奇兵突出的卡夫卡;也許因為我喜歡簡.奧斯汀對於日常生活的細緻描述,也佩服卡夫卡驚人的突破和奇想,石黑一雄一直都是我最偏愛的現代英文作家。我為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歡欣鼓舞。 石黑一雄1954年出生日本長崎,父親是海洋學家,受到英國政府聘請,他五歲時隨家人到英國居住。一直到15歲時都以日本人自居。他自己承認日本話說得很糟,但是他的英文是公認一等的。他認爲生長在英國的日本家庭給他一個與眾不同的視角,對寫作有很大的幫助。他的母親是傳統的日本婦女,在少女時代住在長崎,曾被原子彈爆炸時擊出的碎片擦傷。 石黑一雄心中保存着童年時期的日本記憶,隨著時日而變得淡漠和褪色,如一副陳舊的水墨畫。他在23–24 歲開始寫作,很幸運被出版商接受,受到讀者熱烈歡迎,年輕的石黑一雄本來有意從事音樂生涯,於是從此走上寫作的途徑,至今在寫作之外仍然喜歡玩音樂﹑彈吉它和寫歌詞。 石黑一雄說:「小說是虛構的創作,借故事的骨架使個人內在的理念具體化,而成為一個可以保存的世界。」 《群山淡景 》 和《浮世的畫家》都以日本為背景,但並非自傳。他用記憶勾畫出一個有聲有色有香氣,有質地觸感和溫度,也有食物和人物的世界;如是他心中承負的“日本”才能得以保存。他強調寫的其實不是日本而是普世化的題材,同樣的故事可以放在不同的結構﹑時間和地點之中,甚至婚姻或是朋友之類的人際關係。 他第三部長篇小說《長日將盡》就安排在英國本土,而且還採取男管家這個專屬於英國的職業作主角。這部作品受到廣大尊崇,把石黑一雄一舉抬上文壇中心,隨後拍出的同名電影也得到熱烈反應。 書中的男管家忠於職守,一心一意服務於傾向納粹的僱主,對於身邊事看不到聽不進,對於人性中的情欲更是避免觸及。也許我們都是這位男管家吧!我們否認自己,活在一個小世界的小角落,每日作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對社會說不出有什麼貢獻,也不去想我們渺小的生命如何影響到大局面。這位管家莊嚴穩定如山,即使在外在壓力強大到令人崩潰的時候,也不容許自己放鬆一刻,永遠不願囘顧生命中的遺憾,不肯給自己一個認錯的機會;這大概算得上自我否認之極限吧! 石黑一雄的第四本書《無法安慰》 被文學批評家稱為:[500頁沒有間斷的意識流。]我猜想能看得懂的人不多,能看完的人更少。故事主角瑞德是位著名的鋼琴家,某次到歐洲某城參加音樂會演出,不知如何失去了記憶,在這個城市裡像夢游般走動,周圍的事物都變得不真實,他也不知將要如何應付即將來臨的演奏,整個故事就發生在這三天。五年後出版的《我輩孤雛》寫一位叫作克里斯托弗的英國人,生在1900年左右的上海租界,在十歲時他作鴉片生意的父親和母親幾乎同時失蹤,他則被送回英國和姑媽同住。克里斯托弗長大後成了成功的偵探,收留了一些和他一樣的孤兒。此書開始於1937年中日戰爭的時候,克里斯托弗回到中國偵查父母的失蹤,也在此時現實和幻想的隔離開始消逝,記憶和真實混雜一團,克里斯托弗找到他們以前住過的房子,從一些線索發現父親早已死於傷寒。其後1953年在香港他終於找到他的母親,可是母親己經不認識他了。這兩本書的評價都是貶多於褒。 《別讓我走 》被稱為科幻小說,是一群克隆孩子成長的故事。這些複製人是為了供應主人需要的器官而被養育,他們的存在只有這麼一個簡單的意義。當今科學己經進步到可用克隆複製動物,複製人類也不會是太遠的事。我們只知有備用的移植器官而又無副作用的種種好處,卻沒去想複製人也和我們一樣有生命﹑思想和感情,當器官被收穫之時也就是他們處死之日。科技的進展和倫理道德之間的衝突的確令人深思,所以這本書造成轟動,被拍成賣座的電影,翻譯成多國語言。 經過十年的醞釀,石黑一雄新近出版了《地下巨人》,這個像似虛幻小說的故事被佈局於遠古的英國海島,在羅馬人佔聚此地和盎格魯–撒克遜建立英國之間約二十多年的空隙,那時傳說中的巨龍﹑鬼怪﹑魅魍栩栩如生,恐怖的陰影投射在人民的生活中,居民在黑暗中蠕動輾轉。故事以一對老夫婦為中心,他們住在鄉野的一個小公社中,是被歧視的,生產力薄弱的邊際老人。故事開始時他們決定去找他們失蹤多年的兒子,但是兒子到底住在哪兒,他們也不清楚。在他們的烟霧彌漫的行程中,我們發現有個雌性的龍,吐出的氣籠罩這個地區,使人失去記憶。他們在行程中遇到一位戰士,一位亞瑟王手下的老騎士和一位年輕的孤兒,五人結伴同行。戰士負殺龍的責任,以恢復人類的記憶為己任;騎士則負保護龍的責任,因為人類遺忘了戰爭和殺戮才能和平共存。記憶的優點和缺陷變成了故事中一個强烈的對比,而地下的巨人原來是指埋葬在地下的記憶。一旦這巨人醒來之後,人類將如何面對我們已經遺忘的過去呢?我想這就是石黑一雄想探討的問題。 這本書像是童話的虛幻小説,已經在拍電影,看來也會很轟動。但是這本虛幻小説(如果可以這麽稱它的話)與其他的虛幻小説很不同,沒有絕對的善惡和正邪的道德作為對比,只是研討人性中的矛盾,記憶本身的不可撲捉和不可靠。 故事中的理念的確是是普世的,作者可以選擇時間和地點使這理念具體化,以虛構的故事把這抽象的理念表達出來,不論是科幻或是神話小説。簡單地說:小說就是虛構的故事,故事的結構就是理念的骨架和肉身,小說的價值不在表面的故事而在內在深沉的理念。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場所來表達理念,作者往往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石黑一雄自己就為這本《地下巨人》尋找場地十年之久。 我覺得石黑一雄所有的著作都是在描述和撲捉記憶這個理念。如果你不面對自己的記憶的話,如何能了解個人的生命和過去呢?然而記憶往往被埋葬﹑扭曲﹑取代和刪減,被從新安置得與真實脫節,是如此的不可靠和不可捉摸。也許撲捉這些層疊皺褶的記憶就是作家的西西弗斯(Sisyphus)之石。文學批評家戴維斯(Davis)說得有意思:[石黑一雄對記憶有興趣,他並不是要追憶往事以彌補過去,而是要探討人類必需忘記些什麼才能活下去。]
石黑一雄長篇小説一展: 《群山淡景》(A Pale View of the Hills, 1982) 《浮世的畫家》 (An Artist of the Floating World, 1989) 《長日將盡》 (The Remains of the Day, 1989) 《無法安慰》 (Unconsoled, 1995) 《我輩孤雛》 (When We Were Orphans, 2000) 《別讓我走》 (Never Let Me Go, 2005) 《地下巨人》 (The Buried Giant,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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