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這兒我們也發現了舊詩還有一點好處為新詩所無。作舊詩的人尤其是散處各地通信往還的人，大家可以『唱和』。友朋之間魚雁常通，一唱一和，雖千里如在咫尺，其樂融融。這一點新詩就辦不到了。這種『唱和詩』雖算不得『文學』，卻是極好玩的『娛樂』。」

上面這段話是唐德剛先生在《胡適雜憶》裡說的。1980年當我讀到它時，心裡頭頗不服氣。那時候正是卡片滿天飛的年底，第二天湊巧收到詩人洛夫兄從台北寄來的賀年片，上面寫了一首『無題』小詩﹕

假如你是鐘聲

請把回響埋在落葉中

等明年春醒

我將以溶雪的速度奔來

 

一時心血來潮，何不也用『無題』試著「和」他一番﹕

假如你是太陽

請把最後一道強光收入陽傘

等明年春醒

我將為你撐出滿天絢爛

 

卡片寄出後，意猶未盡，又逢年假無所事事，便陸陸續續一共寫了十三首，戲題為『新詩一唱十三和』，以示新詩要唱和的話不但不會辦不到，而且綽有餘裕。

 

2

假如你是臨水的樹

請把倒影凝凍池底

等明年春醒

我將為你呵出一鏡子的天光

 

3

假如你是一朵小花

請把謙卑的頭微微抬起

等明年春醒

我好說﹕你真的一點沒有改變

 

4

假如你是窗子

請把帘幔低垂

等明年春醒

我將為你製造一點驚喜

 

5

假如你是詩人

請暖一壺千年老酒

等明年春醒

我來索幾首清香撲鼻的新詩

 

6

假如你是南飛的鳥

請把啼聲交給任一朵雲

等明年春醒

我將把你的鄉愁譜入第一聲雷

 

7

假如你是怕冷的蟲豸

請找個地洞去睡場大覺

等明年春醒

松鼠們將為你講一些海闊天空的故事

 

8

假如你是彩虹

請讓愛美的妹妹摺起收好

等明年春醒

你便成了她頭上的蝴蝶使人眼花繚亂

 

9

假如你是瀑布

請讓我輕輕把你捲起

等明年春醒

我將為你開個潑墨山水畫展

 

10

假如你是紙鳶

請記好你在天上的位置

等明年春醒

告訴我扯線的孩子又長高了幾寸

 

11

假如你是河水

請繞嶙峋的石岬多來幾個漩渦

等明年春醒

我將扯著你一瀉千里

 

12

假如你是鼓聲

請隨風散入千千萬萬苦難的心

等明年春醒

我來挨戶收集成驚天動地的蟄雷

 

13

假如你是淚珠

請從堅忍的臉上消逝

等明年春醒

你再來為喜極的眼睛下一場滂沱的雨

詩發表後，還引起了一些朋友的興趣，來信唱和一番。最使我高興的是，廣州一位從沒寫過新詩的朋友，一口氣寄來了十首。我到現在還記得其中的一首﹕

假如你是海燕

請將翅膀點綴汪洋中的白帆

等明年春醒

我以椰樹的情韻攬你入平靜的海灣

如今，洛夫兄已進入了天國，或在宇宙間漫遊，但他留在這世間的許多詩，我深深相信，將如這首無題詩一樣，會激起千千萬萬詩人們的靈感，同他一起大聲唱和。

(寄自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