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咖啡與茶是我的日常老友、生活所依賴的滋味，櫥櫃裡因此聚藏了異國的咖啡杯和日製的精緻茶組。然則，陶杯瓷皿中卻鶴立著兩只高腳玻璃酒杯，突兀又醒目。

優雅纖長的香檳酒杯，是早年的任職公司慶祝掛牌上市之紀念物，塑膠材質非昂貴品，杯身的「2000」象徵千禧年。那時，新創網站風華正茂，「上市」為各家汲汲營營的奮鬥目標；我幸運地順勢而上，加入未久，公司即赴紐約證交所敲鐘。香檳酒杯的追憶無關杯觥交錯的媒體酒會，乃是我職涯上的一位重要推手、我的直屬經理，我們暱稱她「師父」。

公司由數位台裔的青年才俊所共創，引領著高學府畢業的團隊一同打造夢想王國。「師父」夫婦為篳路藍縷期的先鋒元老，豐富的學經歷及專業常令我們後輩相形見絀。當時的我仍屬職場新人、毫無網站經驗，在眾應徵者中卻有幸能獲經理的青睞，得以跨入網路業界之門，成為我人生重要的扭轉點。

網路業界競爭激烈，「掛牌上市」絕非公司的終點，反是另一戰鬥階段的起始，自由活潑的工作環境隱藏著極量的內外壓力。經理無私地指導我工作上之大小事，協助我肩負執行之責，成與敗皆是我汲取的養分。她的個性和善、人際處理圓融，雛鳥如我被遮護在其豐翼下，遂能遠離人事風暴、奠基厚實能力。

工作之餘，「師父」夫婦對部屬亦是關懷備至，像朋友像家人。感恩節或耶誕節，他們常設家宴，邀請我們這些獨自在美的畢業留學生相聚過節，撫慰了形單影隻的孤憐。金黃色的香檳猶如當年的泡沫經濟，已幻化成影；恩師的提攜與愛護之情卻讓我終生銘記。

印著EQUINOX的寬圓長型玻璃杯，來自舊金山的知名酒店，曾經是貴為地標的空中旋轉餐廳，若干年前卻已歇業，僅剩這只酒杯可茲紀念。也記念，當時有著一雙帶笑明眸的故人。

因緣一場聚會，朋友與我進而結識。慧黠的他談吐風趣幽默，又因同樣置身網路業，我們很快便熟稔起來。才智兼備的友人極具產業洞察力，創投是他的理想與熱情。像個無一不曉的水晶球，舉凡網頁設計、程式應用，到經濟趨勢、數據分析，他有問必能答，是良師是益友。

那是陰霾的三月黃昏，連續下了幾天的雨，辦公室的氣壓和地表上的氣流一樣低，讓人幾乎喘不過氣。朋友邀約晚餐、問我想去哪吃，我望著厚重的灰雲、沮喪地隨口道：想去看得見星星的地方吃。他眨了眨眼，笑說「好！」。

待我回過神來，人已坐在舊金山聞名的EQUINOX旋轉餐廳裡。餐廳位於酒店的頂層，用著我無法覺察的自轉之速，讓舊金山的市容、街道和港灣在透明玻璃窗外逐一浮現。暮色襲來，窗外輝煌的燈火燁然炫目，宛若璀璨星空，熠熠生輝！那晚，瑰麗耀眼的金山夜景正如朋友雙眸裡的溫煦笑容，絢爛迷人。

而今，餐廳熄燈、故人遠去，獨留昔日的雞尾酒杯，是我記憶中永不滅熄的恆星。

過敏體質迫使我和杯中物保持距離，更遑論舉杯暢飲的豪氣。珍藏著這兩只玻璃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替它們注滿內心真誠的感念，遙敬那些年所蒙受過的關愛與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