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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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朱小燕，趙淑敏 ，吳玲瑤，於梨華，張鳳主持 早年見面她就熱情地要我叫她於姊，嬌小的她被譽為留學生文學的鼻祖，喜歡說笑稱祖師奶奶，不喜歡姓讀為：烏，還笑聲爽脆地問：要不要叫於阿姨？ 於姊在美東4月30日深夜10-11時睡眠中，竟被新冠肺炎張牙舞爪地掠走！她是91歲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的第2屆會長。第16屆的我，忍淚難止。 於父農化專家於升峰，留法返國任教光華大學，1947年往台中接收糖廠任廠長，曾襄助故宮文物暫存，她即插班台中女中，與小三歲的趙淑俠同班。結識台中的文藝人物龔稼農，崔小萍導播等，還因拍群戲，反傳統乖張地翻牆被記過。 考入時髦的台大外文系是1949年。大二因傅斯年校長夫人俞大綵教授 – 出自名門哈佛人物，前國防部長俞大維妹妹 – 嚴苛建議，於姐轉歷史系。經此轉捩，賭氣決心自強，證明教授錯斷。後來成名，俞教授跟學生講：要不是我當年的堅持，就沒有今日的於梨華。 首度請她和夏志清教授，哈佛郊區演講，80年代一會面，她就親近敏銳地擁著看我：妳像陳少聰！當時未識日後深深相知的少聰姊。抓緊時機討教寫作…，驚訝聽到轉讀歷史系的往事。曾爲我主持演講書展，贈我套書，囑咐研究，也不時豪放講古，並不隱諱感情婚姻。 台大時即以筆名方莉夏、鴻鳴發表小說，畢業赴美留學。其父糖業顧問美籍友人，提供經濟擔保和食宿，搭機赴港，與同學接駁美國總統克利夫蘭號輪船抵舊金山，僅4位女生。 未提防逕入了絕望深淵，期望深造卻被美籍友人報名初級秘書班，食宿竟讓她肩負辛勞的家務，常陷洗地刷廁，清理絞肉機的忙碌中…經親戚介紹了洛杉磯加大讀物理博士的孫至鋭，通信協助她申請入學同校英文系轉新聞系。 碩士畢業她以英文《揚子江頭幾多愁》，獲得米高梅電影公司，在洛杉磯加大校內設立的Samuel Goldwyn創作首獎。信心大增她在日記寫下：無論對我有多困難，現在都必須堅持下去。 她與滿心為她歡喜的孫至鋭博士1956年結婚，20多年婚姻，在普大研究時獲兩女一兒，小女兒出生後，兒女責任，壓得她困頓愁悶，寫作成癡人說夢，帶回南遷的娘家，台南三崁店-永康糖廠官舍，由外婆照顧。傑出的兒女，如曉凡為華盛頓郵報記者，哥大畢業，普立茲獎得主。兒子中涵為哈佛畢業醫師；晏冉教學等。 孫教授與師友同行，略聞他為抗日名將孫立人堂兄孫雨人之子，將軍留守故鄉的龔夕濤夫人視如己出，先在西南聯大就讀，後輾轉加爾各答大學得學士。1956年加大獲博士。 他旋即就任普林斯頓大學高級研究員，與牟復禮教授等名家熟，既而執教西北大學，紐約市皇后學院，後任教奧本尼紐約州立大學，科研遍及加速器，費米及核研等200多論文，培養數十博士，榮退遷南佛州，任珊瑚泉文化協會長青社社長，喜與友人詩詞唱和。因於姊極具生命力感染力的稟賦，能與家人，甚至敵友，建立逾越人情世故的親悅關係。令前婚姻重組的兩家庭，有著難以置信的緊密。 於姊理清家族暴戾舊事，明說以自己聰明、率真、又有些心計的影子為主角來演繹，1961年寫《夢回青河》，翌年連文稿帶兒女回台南，由皇冠連載，一面編成廣播小說，1963年出版，再版6次。先慈與我頓成書迷。電台每晚8點一播出，其父就去散步，不要聽，覺得書中的父親是在說他不對…。於姊就此在文壇著稱，聲名鵲起 – 2006又被大陸拍為電視劇 – 李翰祥欲拍電影未成。 有了娘家聲援她勉力織夢，深感成為作家比什麼都重要。也完成了短篇小說集《歸》和1967年完成傳頌久遠的《又見棕櫚，又見棕櫚》連載在中國時報前身《徵信新聞報》主編王鼎鈞建議夏序，以意識流內心變幻穿越時空意象，得嘉新文藝獎。後名列世紀中文小說百強56。 由芝加哥西北遷紐約後豐富得頗令人眩目，1968任教紐約州大前，她曾跟緊夏志清教授到阿拉瑪旅館，與張愛玲相見，再約著全家福吃湯包早點。繼1966夏張愛玲應莊信正代印大邀請演講，11月邁阿密大學講。張愛玲在哈佛1969春演講前，也翩臨波士頓亞洲學會，夏老主持東亞英雄文學會場，同進午餐於姊即邀張愛玲春末赴州大演講。但於姊卻說：在紐約惶惑迷亂，而找不到自己要什麼。 1979年4月23日，於姊再跟定夏老及師母王洞參與錢鍾書做東的晚宴，1981年香港天地圖書出版社，輯其作品《於梨華作品集》14卷，錢先生即為她題寫書名。迄今，在港台出過全集的女作家，只有張愛玲和於梨華。怎不是獲益良多！ 她作品著作等身：《變》《也是秋天》《會場現形記》《三人行》，材料來自學界。考驗》《又見棕櫚又見棕櫚》《在離去與道別之間》三部，經長期的思考：寫到整夜不眠。不是失眠，而是沉浸在小說中，不自拔。後者寫了三年，久久不能下筆，每每擱置特別辛苦，寫完心情也沒放鬆，放不下書中人物。 主角影射的原型，都是我思想傳記文學《哈佛問學錄》《哈佛問學30年》前傳的傳主。於姐還來探詢他們讀後的反應。吳玲瑤也代為傳達。算未波及居中勸和的還有鄭培凱教授等…不意，主角根本未讀，也許是昏天黑地的糾葛反差之後，日月無光，什麼都看透？放下了吧？ 是以她與孫教授複雜的學術事業夥伴，還有前後夫婿對她呵護，常備妥咖啡、瓜子、薄荷、菸、口香糖…體貼入微的生活，都寫入。是少數描寫競爭，學術界的互助與決裂之作。身當其境，挾風雨而能窮其邊崖，挹註彌補了歷史的真空。 她也是中美文化交流的先導。1975起隔年，夫妻就不斷訪中，尋被抱養的妹妹並交流，1979年6月11日，奧本尼紐約州立大學代表團訪問時，王浩與她為橋樑之一，她應邀名校講演，倡議將臺灣文學視為現當代文學關注。校方與北大南京，復旦…建立校際交換，1980年她又兼交換計畫顧問。 寫得佈局多線錯綜的《傅家的兒女們》30萬字…等，也在《收穫》《上海文學》刊出。但美國FBI曾家訪。她也被臺列入黑名單，禁止回臺，並封殺其作品，至1987左右才解禁。告急一時凡評刊她的，就被緊張盯上，1976秋，她蒞臨密歇根首府，研究所同學會請她演講，只要冒險去聽的台灣留學生，都被校園台北密探記上黑名單。只銘心焦灼悄然遠觀於姊，卻苦無機會，趨前致意，不少粉絲如我，即與她失之交臂。 浪漫濃情的傳說，在紐約州大中國訪問代表團，充滿矛盾感情的於姊，大力襄助訪問領隊歐立文，Vincent O’Leary-1977到1990年紐約州大校長。坐輪椅的校長，回美更不斷以鮮花美酒燭光晚宴的迅猛攻勢，打動半百的於姊，孳生情愫。1982結婚。 因高宗魯教授推薦，異乎尋常我與康州科技專家周劍岐等，聯手主持十年交流，1993年6月19日先在哈佛近郊，募款購機票請到她，迎賓晚宴有老師輩學姊主講趙淑敏，吳玲瑤，朱小燕，對我謙稱作家知友的葉嘉瑩顧問也光臨。之前有洛杉磯西方學院亞美專家尹曉煌教授，透過我尋到於姊，研究她。 翌日，由我主持哈佛文學大會後，初夏朝陽再照的晌午，鄭洪院士小說家，長程導航開車，車載我們參與南紐英崙科技人文交流會，在康州哈特福市三一學院會場，他也加入為主講人。 1998春，她已榮退從紐約州大官邸莊園，移居舊金山，中國文學演講會，與於姊同台，她領銜演講：另有主辦人胡為美，同吳玲瑤、周芬娜、葉文可、喻麗清、鄧海珠、范思綺與我主講，剛巧邀請擔任主持者，是夫家表妹黃美華楊家義律師夫人。 接著簽名售書，於姊也抽空逛來，看到我展出的作品不多，卻有中港臺美：星島日報，明報，聯合報系，中國時報，文匯報，大公報等媒體的書評，格外舉了大姆指讚：還有參考消息的書評啊！ 1998夏秋出書，台港美發佈，驛馬星動，還應邀去北美華文作家作品研討大會，驚喜在機場張望中，巧遇於姊和范思綺…對我奉母旅行演講，讚賞有加。於姊若有所思：我當年都沒能陪母親這樣…。 會中我琢磨美華文學延展…創作主題，眾聲喧嘩，由鄉愁跨越到女性抗議、文化批判、國族認同…主構思筆法多樣，又少媚俗…主持的鐵凝、劉登翰教授亦同聲應和。會終大家簇擁採訪的於姊和蕭逸…特意走來誇好。文友同遊我外婆家的祖籍，泉州南閩勝地，在清源山老君岩，留下難忘的合影，有蓬丹、少君、宋曉亮、陳忠實等。 2006年為便於照顧校長，她想住得離兒女近些，東遷蓋瑟斯堡，夫妻選中有醫護的豪華老人社區，未料最終微失憶兩年的她，被醫護感染。2011年早有小兒麻痹，而致殘障的校長，因跌倒後狀況惡化，也是四月與世長辭。 她常說：在美國，我只能落葉，不能歸根…暑假她就癡迷不懈的加緊寫作，或常備好紙巾，給兒女拭淚強制進行三個月中文課，最愛與兒孫鱈魚角短聚…2006年她獲頒佛蒙特名校明德學院，榮譽文學博士，即為肯定她在寫作與語文教學的貢獻。 欣羨她曾創作家讀書會4年精進文創，由舊金山女作家輪替導讀，嚴肅避讀己作的於姊，使命和榮光于斯再顯。歡敘總見她精神抖擞，除洋溢天性的炙熱，溫暖慰勉後進，更會對我們的婚姻指點江山，聽我倆偶有閒暇，會跳跳交誼舞，忙說這個好，有助經營感情。她長年散步，游泳，打網球…還會在台上時，舒放公開地問大家：最近整修的妝容，好不好看？ 於姊在家排行老二，其兄因瘧疾早逝。疼惜生死劫難的環節，於姊隔牆聽母親啜泣喃喃自語：“你為什麽死？梨華為什麽不死？” 如此重男豈不是她一世的悲愴，她遂以長達75年持之以恒的寫作，來關注女性。 於梨華姊才情早現，創作深刻描繪出難以釋懷的寂寥，不單讓文學世界，瞻望上世紀弱勢在文化衝擊中奮鬥，目睹華裔男性在西方世界的弱勢處境，舉棋不定。尤其難得，聚焦弱勢女性，全球社會中，面對男女性齊以類同的男性觀點，女性所受到的雙重遏抑。難止軫念垂淚神傷！ （寄自哈佛大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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