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步鞋短褲、肩包斜背，推著九十一歲的婆婆走過數條車水馬龍的大道 。騎樓高低不平，摩托車占滿人行道；幾經奮鬥終於來到超市。看著很少外出的婆婆興高彩烈地挑著生鮮水果，拿包瓜子、青豆。一排排仔細瞧著新上市的洋東西，找到了三十年以前用過的老牌醬油。她那份雀躍滿足，像極了小孩尋寶中獎一般。

去年九月回台，婆婆特別由九樓拄著柺杖下來迎接我。婆婆在前年公公去世後選擇獨居，自己做飯看電視、讀書報，和電腦打麻將。乍看下她瘦了一大圈，但仍然堅強樂觀，有落寞卻無自憐。買完菜後我們婆媳坐在客廳，磕著瓜子、吃著各色久違的水果，佐上一杯婆婆親手烹煮的咖啡。

婆婆敘述在天津的童年往事，以及和公公談戀愛的苦澀甘蜜。我也分享我和她的兒子在海外奮鬥的酸甜苦辣。婆婆說自從公公洗腎後她就再也沒有心情磕瓜子。我也抱怨我住的地方除了蘋果就是橘子，不像回家來可以吃到這麼多可口的瓜果。

早晨瞥見婆婆仔細梳理著她一頭及腰有些乾枯的白髮，大半已黯白夾雜些灰青色，梳直了捲起來往頭頂上堆成個結，然後用個銀色點綴著珍珠的橢圓髮飾罩起來。這個簡單的包頭襯出婆婆鵝蛋型的臉龐，公公說她看起來很正點。就因為公公的一句讚美，她好些年前就不再燙髮染黑；而留着這頭灰白色長髮。也一如我常年留著赫本短髮，因為先生說我的俏麗短髮最能凸顯我臉頰上的酒窩。女為悅己者容，不單青澀年少，華髮滿頭亦然。

我在公公遺照前插了盆色彩斑斕的鮮花，請婆婆坐在旁邊的茶几前，跟公公來張合照。婆婆不忘戴起淺紫色的寬邊眼鏡，為要蓋住下垂的眼袋。陰與陽合影，不知道公公是否能看見，但就當他能看見吧！這一幕讓我聯想起昨晚我和她合作為洋台上盛開的潔白曇花拍照，知道它們一夜就要消失枯萎，但忍不住輕捧著花朵靠近胸前，小心翼翼地貼近臉頰，只想一親芳澤，記錄它短暫的風華。我為婆婆拉好衣裙，撥弄頭髮，在她近百歲的臉龐上塗點粉、點個胭脂。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不也好似愛惜曇花般，希望能為她和世界留住美好容顏、刻下珍貴的記憶。

臨走前我教會了婆婆如何上網傳送文章照片，所以分別後我們藉著網路仍舊有一線牽繫往返。看看孫子們成長活動的圖片，寫些嘴巴說不出來的真情感動。 我開玩笑地說，很遺憾只生兩個兒子，要是有個貼心的女兒多好！婆婆拉著我的手微笑著說，將來娶個媳婦也跟女兒一樣好！我真希望下輩子還能和婆婆結緣成為母女，不過最好還是當婆媳，因為我們兩人都會全心愛著同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