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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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作者新書 「畫出新世界:美國華人藝術家」(台北商務印書館, 2013),請看文壇消息)
「1978年冬,父親來探看我初生的女兒的時候,連續三天從早上到黃昏,我們坐在一起,他給我詳述葉家書畫收藏當中年份較早的部份。當時他巳經25年沒有碰過這些書畫了,而他手頭上有的只是一份作品題目或書畫家名的清單。憑記憶,父親背誦字畫上的題辭,講述每一幅作品的狀態、書法風格、書法家軼事、其收藏過程和失而復得的故事。父親的憶述不僅把藝術藏品的資料傳授給我;而且借著孫女的出生,透過祖輩的收藏和創作者的精美書畫及其歷代的詩文翰墨,通過墨彩和詩韻,把沉浸在對藝術品欣賞的遐思,化作家族世代追求至美的精神,傳給下一代。」 –葉煒(Max Yeh)
「錢,對我們家族來說,從來就不是很大的目的。我們從來沒有考慮要出售這些珍貴書畫收藏。因為,這不只是我們家族的收藏,這也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我們的任務就是去保存中華文化。」 -葉彤((Yeh Tung) 從雙方的磋商、到達成協議簽約、到正式展出,花了差不多將近10年的時間,前台灣駐美大使葉公超家族五代的珍貴書畫收藏,終於在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公開亮相了。這項稱為「雅集:葉氏家族珍藏書畫展」,最古老的藏品可追溯至七世紀,最近的則有張大千、溥儒(心畬)、趙少昂、黃君璧、于右任及葉公超本人的書畫作品等。 2003年,葉公超的女兒葉彤及公子葉煒,把家族五代珍藏的135幅書畫贈予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這次展出的是其中的80幅精品,包括褚遂良(598-658)、米芾(1051-1107)、傅山(1605-1684)及張大千(1899-1983)等等的作品,還有葉氏家族成員及其同一時代的著名書畫家作品。由於作品珍貴,對曝光極度敏感,故藏品分批展出。正在展出中的有40幅,6月27日起展出第二批,展期至2006年9月17日。 參與「雅集:葉氏家族珍藏書畫展」籌劃工作的亞洲藝術博物館東方部副主任賀利說明,淵源長流的「雅集」是中國文人之間的雅興聚會。雅集通常在文人的書齋畫室或風景優美的戶外地點舉行,參加的文人墨客或議論時事,或談論收藏得手的藝術品。佳餚美酒,琴棋書畫,吟詩作對,並常以藝術形式代替語言的談論交流。她說,這次展出的作品既顯現葉氏家族熱衷雅集的傳統,也反映葉家當年對政治及社會問題上的見地。葉家成員包括有:傑出的政治家、政府官員和飽學之士,他們身處20世紀的中國社會,經歷了當時政治、文化的急遽變動。他們的人生充滿了曲折、成功及悲傷,並洋溢着對中國及傳統文化深遠的激情。 葉家珍藏的強項是中國書法74幅。賀利指出,書法被譽為中國文人藝術的首位。對於西方觀眾來說,書法可能是中國藝術形式中最難理解和欣賞的領域。博物館在舉行「雅集」展覽的同時,也在另一個展廳展出灣區一位收藏家借出的28幅書法作品,目的是向觀眾介紹如何欣賞中國書法的一些基本概念。 「雅集」的展品還包括一些20世紀早期及中期重要畫家的代表作,當中有葉氏家族成員的作品,及葉家早期收藏的精品。這些20世紀的書畫,可以讓觀眾從中體會出近代文人的趣向品味。 在葉氏家族慷慨捐贈之前,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收藏的6500多件的中國藝術精品中,只有四件中國書法。而中國自發明文字書寫以來,書法家及書法藝術品向來備受推崇。書法具多功能—作為表達道德與哲學思想的工具、書信上傳達個人感受、相輔詩詞、為畫題辭及其他各種形式的書法藝術表現等。 「雅集」展品中有四件書法作品是極為罕見的書法藝術典範,這更凸顯葉氏家族收藏的重要性。這四件包括:一是楷書冊頁的「陰符經」,冊頁上有唐代宮廷書法家褚遂良(598-658)的署名。除了石刻拓本之外,目前世上並無褚遂良「陰符經」,或任何同期書法家的「陰符經」真跡。因此,要確證作品出於褚遂良之手並非易事,但憑藏家的印章及附在冊頁上的文獻紀錄,顯示此冊頁早在916年已收入宮廷,1100年前已被認定為褚遂良的作品。 二是北宋最偉大的書畫家之一米芾(1051-1107)署名的「多景樓」詩冊。詩冊以行書11開寫成,描寫鎮江北固山登覽勝地。因唐代詩人李德裕在「題臨江亭」詩中有「多景懸窗」句而得名。賀利說,上海博物館也收藏了一幅同樣的版本,因此,學術界對這兩個詩冊的真偽,至今爭議不休。 第三件重要展品是明末清初、頗具創意的書法家傅山(1605-1684)的卷軸。這卷軸是傅山逝世後,由他的弟子在他家中收集湊成的詩卷。此詩卷被學者們視為中國書法的精品。葉氏家藏另有傅山三卷書法掛軸,均有傅山瀟洒自若的署名。 第四件中國書法典範作品,是晚明書法家王鐸(1592-1652)向湯若望致意的詩冊。湯若望原名Adam Johann Schall von Bell,是17世紀初期活躍於中國的耶穌會傳教士。此詩冊以其藝術水平、書法家的聲望及所致對象而聞名。 「雅集」展品中,繪畫部分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作品是,張大千(1899-1983)寫於1964年的掛軸「荷花」。這幅水墨「荷花」展現出大千扣人心弦的“撥墨”筆工,盡顯其渾熟的畫風。畫上的題辭更反映了畫家與葉公超的密切關係。1964年,張大千65歲,葉公超61歲。這幅畫作是張大千贈送給葉公超的生日禮物。 葉氏家族珍藏之所以特殊,除了因藏品質量精湛以外,還與葉家之源名門望族有關。葉家最早在17世紀中期就開始收藏。一位中國書法權威學者形容葉家的書法收藏為廣東四大書法收藏家之一。 葉氏珍藏中很多書畫都是葉衍蘭(1823-1897)收藏的,不少早期藝術品上蓋有他的印章。葉衍蘭原籍廣東番禺,其父葉英華是一個畫會的創始人,葉氏收藏可能由他開始。葉衍蘭活躍於廣東書畫文人圈及會社,他精通多種書法,包括篆刻、楷書及行草,以獨特、精細及周密的筆工見稱。他又是著名的鑑賞家、書籍及書畫藏家。此外,葉衍蘭更是晚清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及朝廷官員。1852年他鄉試中舉人,1856年中進士,欽點瀚林,為官約 20年。他退休還鄉後,傾力開拓藝術,並創辦粵華書院。 衍蘭之孫葉恭綽於1881年10月3日生於番禺,是上海博物館的始創委員。並以書畫享譽於世。他是一位學者,也是民國政府的官員、改革者。逝世後葬於南京,與他的同志兼好友孫中山為鄰,極盡生榮死哀。 葉家繼承葉恭綽愛好藝術的,就是他的侄子、前中華民國駐美大使葉公超。葉公超本名崇智,字公超。從政以後以字行,他的原名反而罕為人知。1904年,葉公超生於江西九江,1981年在台北逝世。葉公超的父親葉道繩曾任九江知府,於1913年葉公超九歲時逝世。葉公超遂赴北京與叔父葉恭綽同住。1914年葉公超被送往英國讀書,兩年後轉赴美國,一年後回到中國就讀南開中學。1920年再赴美國,先後就讀伊利諾州爾巴納中學及緬因州卑斯學院,最後在麻薩諸塞州安赫爾斯特大學攻讀,跟隨羅伯.科爾斯特(Robert Frost)研習詩詞,在科爾斯特的指導下出版了一卷英文詩集。大學畢業後,轉到英國劍橋大學瑪格達連學院取得文學碩士學位。1926年回國,曾先後任教北大、清華及西南聯大。1940年,「學而優則仕」,在董顯光先生的推介下轉入外交界任職,而在1961年擔任駐美大使期間,突然奉召返國,旋被免職,並被禁止出國長達16 年。他被迫離開仕途後,重拾文學、藝術嗜好,寄情於書畫,「怒寫竹、喜畫蘭」,稱自己是「悲劇的一生」。 「藏品本身會說話」,葉氏家族捐贈給亞藝館的135件書畫藏品,幾乎每一幅書畫的背後,都有或悲、或喜、或溫馨、或傷感的故事。現在且聽葉家成員葉公超的女兒葉彤的一些回憶與述說。 現年74歲的葉彤,居住在北加州核桃溪市。她的住宅室內陳設十分簡樸,甚至顯得陳舊,看得出來,家具使用都「蓋有年矣」。她在接受訪問時,針對「只要隨便賣掉一幅家族書畫珍藏,盡可享受物質上的榮華富貴,為何決定全數捐贈給博物館」問題時燦然一笑說:「錢,對我們家族來說,從來就不是很大的目的。我們從來沒有考慮要出售這些珍貴書畫收藏。因為,這不只是我們家族的收藏,這也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我們的任務就是去保存中華文化。」 「是您父親葉公超先生生前交代這麼做嗎?」 「也沒有。他生前給我書畫時,偶而會特別強調 [這件作品絕對不能賣],但從來沒有指示要悉數捐給博物館。」 葉彤首先道出葉家珍藏何以會來到美國的經過:1958年,時任外交部長的葉公超,獲蔣介石總統的任命接任中華民國駐美大使,當年9月10日,他搭乘華航班機赴華府履新。大使館就在「雙橡園」,葉公超將自己歷代家族的書畫珍藏攜帶來美,用來裝飾「雙橡園」。1961年聯合國大會期間,有關外蒙古入會案問題,葉公超和蔣介石意見相左,雖然最後蔣介石同意將外蒙入會問題,由投票「否決」改為「棄權」,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傷害已經造成。當年10月13日,葉公超緊急奉召返回台北後,丟了「駐美大使」職務,改調無「務」可「政」的行政院政務委員,並被禁足不准踏出國門長達16年。 葉公超奉召返國時,以為很快地就會回到華府,因此只攜帶簡單的換洗衣物,其他什麼也沒帶,當然更不會事先處理在「雙橡園」大使館內的葉家書畫珍藏。不能回美後,他無法親自處理這批書畫,後來由館裡同事將它們寄存在銀行的保險櫃。多年後,再由兒子葉煒將書畫寄存在密蘇里州堪薩斯市的那爾遜藝術博物館(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 在捐贈給亞藝館的135件書畫中,屬於較古的書畫,是寄存在那爾遜博物館多年的那一批(另有銅器等文物則留贈那爾遜博物館),但近代的書畫家作品則是由葉彤、葉煒在父親過世時回台參加葬禮後,整理遺物時攜帶來美的。葉彤說,有一幅葉公超於1966年所畫的「竹石圖」,題字說明「恭祝蔣介石總統70歲生日」,但這幅畫並沒有送出。葉彤說,她不知原因何在!但她擔心可能會因這幾個字而不能把畫帶出國,因此,就用美工刀將這幾個字切掉,這幅畫的左上角現在留下一道黑線痕跡。 另外,在葉公超虛歲60歲生日時,國民黨元老、也是書法家的于右任寫了一幅字祝賀,卻也沒有在當時贈送。于右任先交給兩人的共同朋友保管,1964年于右任去世後,葉公超在當年底才收到這幅祝壽字。「為什麼?」葉彤說:「誰知道!」她猜測,于右任的賀壽辭句中,提到她父親喝酒,而她父親喝酒就會發牢騷,右老也許擔心葉公超會因此「禍從口出」,乾脆暫時不給,託人日後再交。葉彤說,自她父親從華府奉召緊急回台後,她們姐弟就受到警告,寫家信給父親時,絕對不能談及政治問題。 葉公超與張大千生前是好友。1938 年,葉彤5 歲時,有天,她父親跟她說,「走,去看住在山洞裡的張伯伯(張大千)!」她記得,好像坐了好久的車子,才到一個地方看到張伯伯。張伯伯和她父親聊了一陣子後,問她說:「張伯伯給你畫個東西,你喜歡什麼?」,她父親在旁說:「畫猴子!」她搖頭說:「不要,我要貓!」 張伯伯走到另外一個房間,三兩下就出來了,送給她一幅「髦耋呈祥圖」:畫中只有一隻貓。題字上說明是在「昆明湖」,原來是在北京的頤和園。這幅畫後來又增加了她叔公葉恭綽的題字:「且隨蝶共舞,莫與鼠同眠」。葉彤說,這可能是張大千唯一畫的一隻貓,且是贈送給她的,她保留下來,不在捐贈之列。不過,亞藝館在出版的「雅集:葉家書畫珍藏」圖錄中,也將這幅畫包括在內。 葉家書畫珍藏中,更具傳奇的是,晚明、清初著名書法家傅山詩稿集冊失而復得的故事。葉公超6歲時,奉父之命抄錄書畫收藏清單,他看到傅山詩稿集冊中包括傅山各種不同字體的書法,內容涵蓋農業、藥草、詩句及哲學等。他注意到集冊中有一處幾行字有紅色記號,問他父親何故?父親告訴他,這是他曾祖父葉衍蘭看到有好的辭句而作的記號。這紅色記號的幾行字是:「人可以無食、人可以無衣,人不可以無原則。」葉彤說,這幾句話深得他父親的贊同,也成為他一生的座右銘。 1926年,葉公超從英國學成回國,發現家中的收藏「傅山詩稿集冊」不見了。母親告訴他,在清末動亂時,他們家從北京遷往天津,途中遺失了四個裝著書畫的箱子,傅山詩稿集冊就在其中之一。1927年,有一天,葉公超在北京參加一個友人的生日宴會,赫然發現「傅山詩稿集冊」。他查明這集冊當時屬曾在北京榮寶齋工作的陝西畫商董壽平所有。葉彤說,他父親走了八天才到董壽平的家中,他要求買回原屬於自家所有的集冊。董壽平言明不賣,但同意葉公超拿其他字畫交換,葉家的「傅山詩稿集冊」收藏,終於失而復得,是這次捐贈給亞藝館135件收藏中最珍貴的藏品之一。 葉家的這批珍貴書畫收藏,從「雙橡園」搬出,存放在堪薩斯那爾遜博物館的貯藏室後,多年不見天日,也沒有展出。亞藝館賀利回憶說,大約七、八年前,堪薩斯大學美術史教授李鑄晉特別就葉家這批字畫珍藏,建議舊金山亞藝館應爭取收藏。後來,葉煒寄來了李鑄晉、香港書畫鑑賞家黃君實,及那爾遜博物館東方館館長楊曉能博士等觀賞葉家這批字畫的現場錄影帶,賀利說,當時,她覺得這些書畫珍藏非常的好。 葉公超於1981年11月20日病逝台北榮民總醫院。葉家這批字畫珍藏在堪薩斯那爾遜博物館的多年期間,葉公超公子葉煒也試圖與美國各大博物館接洽,包括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在內,試探他們是否有典藏的意願。葉彤說,有些博物館只願意收藏當中的幾件作品,並不願「照單全收」。而這一條件正是他們兩姐弟最堅持的,葉家的這批珍貴書畫收藏,必須「永遠在一起」。 大約在2001年,葉煒首次和亞藝館館長佐野惠美子見面,商談亞藝館收藏的可能性,及雙方的條件等。賀利說,她也特別跑堪薩斯一趟,在那爾遜博物館楊曉能博士的接待下,看到葉家的這批字畫堆積在一個牆櫃裡。楊曉能抽出一件讓她觀賞,卻是當中最好的一件─褚遂良的「陰符經」。 葉煒接受主流媒體訪問時曾表示,如果將這批珍貴字畫收藏分件賣出,他和姐姐葉彤至少可以得到好幾百萬美元。但他們決定捐給亞藝館,讓這批字畫在一起,不流散,日後可以供學術研究用,意義更重大。 亞藝館自1966成立以來,在中國藝術品收藏方面,大多屬瓷器、雕塑等器物,字畫作品收藏較弱。賀利說,葉家這批珍貴收藏,正好彌補了亞藝館字畫收藏的不足;在葉家方面,則為他們幾代的收藏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近年來,國內外有些華人認為,凡屬中國的文物珍藏等,都不該流出海外,已在海外的,甚至應該追討回來。葉彤說,曾經也想到將葉家珍藏捐贈給北京故宮或台北故宮博物院,但因為她叔公葉恭綽的書畫收藏,在中國大陸文革期間,大半被毀,現在剩下來捐贈出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至於台北方面,他父親葉公超生命中最後的20年,在台北有志不能伸、且一直在情治單位監控下過日子,直到他過世。她覺得,將葉家珍藏捐贈給國外的博物館,是最安全的作法。 葉彤說,她沒有狹隘的民族觀念,葉家書畫珍藏,雖是屬個人家族收藏,但這也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是世界文化的一部分,由舊金山亞藝館永久典藏,讓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都有機會認識精緻、珍貴無可比擬的中華文化!亞藝館藝術委員余翠雁也說,葉家後代成員將書畫珍藏捐贈給亞藝館,贏得了主流社會人士的讚佩,他們表示,透過觀賞這批書畫,今後將會有更多西方人士認識中華文化。 ─原刊載於「世界周刊」第1159期2006年6月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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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is so interesting. I had no idea so many of the great Chinese art at the San Francisco Asian Art Museum is from the Yeh Family Collection. What a legacy indeed. I totally agree that it is safest in America. How fortunate for us in California.
In 1963 when I was around 10, my father took me to see his former boss on Chinese New Year. It was Yeh Gun Chao. My mother told me he was a great man fallen on hard times. It made a great impression on me. He gave father a gift of his calligraphy, a couplet. One wonders what were the circumstances and stories behind each of the art work gathered by the ancestors of the Yeh family? What a great story that would m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