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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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橋─吳訥孫教授,居然已離開我們十年!1997感恩節前他由聖城飛來哈佛,向現已退休,於史丹福近郊著書的吳文津館長指明見我,為我珍藏廿多年的《未央歌》精本題字:「束髮受教為君子孺 朋而不黨更不吞聲哭的野老 鹿橋 1997 題為 張鳳女士」。客居女兒家過節,一周內約我見了幾次,確是位「天才雅士,謹言慎行,言出於口,文發於筆,都是一字千鈞的」,這是白馬社他的摯友唐德剛教授所說的鹿橋,真是位君子儒!自此我們書信往還不斷。翌年他為拙作《哈佛哈佛》書名題字,取哈佛疊聲重層意象,以花式飛白體書之,赤墨吉祥套色用章,最高印有董作賓為他所刻的陰文「鹿」字章,加筆名、原名章,人云罕見!2006年再有福緣受到託負將他送紀剛先生墨寶送藏,交周欣平掌館的柏克萊加大的東亞圖書館。
不愛多見人的鹿橋信中曾說:我不是能跟多人來往的人,只能挑著,這次能與妳開心談幾回……1999年特為拜望兩老,與親筆寫滿牆壁《易經》、名聞遐邇的居處「讀易齋」,而應允神鹿邑(聖路易)作協分會李笠和謝惠生等位邀請,前去美中西區華人學術聯誼會演講,之後終得歡敘。
在哈佛與鹿橋先生傾心相談,就因他問,你們女作家怎麼多像張愛玲有說不出的憂鬱?而與他辯論張愛玲的淒涼身世。鹿橋與張愛玲曾同在1939年9月上海《西風》雜誌第37期紀念創刊三周年「現金百元懸賞徵文」獲獎。十八歲的大一女生張愛玲,寫約1200字的〈天才夢〉散文獲第三名名譽獎──名譽獎前面還有十名,也就是第十三名,文中名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就出自這才華初萌的處女作。《西風》結集出版得獎徵文就用她的題目「天才夢」,她在五十五年間多次解說,還斤斤較量首獎的字數超出,舊事重提的還有水晶、陳子善等多位。陳子善2001年到美國曾經拜訪過鹿橋,就是我們開車載他和廖炳惠兩位去的。那時節,鹿橋因眼病、腸癌才搬到哈佛醫學院附近傍女,知道鹿橋波士頓住處者,屈指可數。
1939年鹿橋剛大二,對文學發生很大興趣,作品很得師長、(女)同學讚揚傳觀,特別又可笑的應了高班男同學陸智常──他徒步旅行夥伴陸智周之兄──挑戰,鹿橋以陸智常找來的三個印花貼徵文,在呈貢與昆明分別寄出三篇徵文:兩份是舊信代文。結果,他憑新寫的〈我的妻子〉獲得第八名──作品刊出和《天才夢》出版時都有後來加的〈結婚第一年〉題目,水晶誤為他得首獎(實是作者水沫的〈我的亡妻〉)。鹿橋寫〈委屈、冤枉,追慰一代才女張愛玲〉一文解釋,另說徵文字數是五千字內。
此外,他與張在人世間的軌跡相逢,是1971年11月11日鹿橋應名家高居翰(James Cahill)之邀演講繪畫史,在柏克萊加大熱鬧非凡演講後,收拾幻燈片之際,一位身長著灰衣者,自我介紹說:我是某某夫人。鹿橋未聽清,也不像認識。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之間鑽出一個侄兒欲談轉系事,不過十秒鐘,灰色身影已轉身走了。後來讀到張愛玲用的外國名字(就是Mrs. Ferdinand Reyher吧),鹿橋確信那天飄然走了的是張愛玲,雖說她表裡如一呼應字裡行間所述之疏離。
確如鹿橋推斷,張愛玲自我掌握了見與不見的原則,較年輕時是在意衣著裝扮的,往訪不見先有胡蘭成,以及後來數度叩訪的水晶等。但是她主動去看生人,回訪胡蘭成。
1972至73年鹿橋教授客座東京大學。情急之胡蘭成要鹿橋出名寫一封信給愛玲,想要與她再通消息,春旅中鹿橋回房寫就:述1971沒想到是她來談話,真是可惜,表達道歉之意。信由胡蘭成寄……「誰知道呢?也許那信尚在人間。」胡自己寫信去給愛玲,也請過炎櫻,到1976年後也請朱西甯幫他去信,不過全如張愛玲曾主動去看的鹿橋去信一般,石沉大海。
胡蘭成一句話倒是說得準確:鹿橋到處風光映照,而唯愛他的太太,對世間女子不談戀愛。我觀察,一直怕長大的他,也極愛孩子。
1998年12月鹿橋為《市廛居》出版帶著太太演講,距離上次回台1975年整整十八年,赴台是應歷史博物館之邀,演講「龍的傳人」,停留三周。先赴北一女而後返清華謁梅校長墓、同清蔚園讀者網路對談,簇擁盛況,再掀鹿橋旋風,書剛出一月就三刷。
鹿橋特寄來親簽的兩本書,另本送杜維明教授。也為我《哈佛人文精神》作序的杜先生讀後說:文筆好得不得了!我們應該學。尤其在初知母重病,心慌忐忑中,他所有的書,特別是超過六十刷的小說《未央歌》的情真與他光燦的青春樂觀精神,片語隻字,皆能渡我浮沉。
鹿橋興趣廣博,愛玩,在南開中學、西南聯大或耶魯常引領徒步旅行,去看廣袤大地,上泰山,下徽浙,擅歌詠、玩排球,毫不糜費,打工則廣播、拍戲,女朋友多,還會開飛機!有了駕機執照就帶李抱忱的表妹,長他四歲的太太薛慕蓮上天翱翔。在他從容徹破生死2002年3月19日逝後,淚尚未乾,殷殷照料他的夫人也於2004年5月11日相隨而去。十年生死兩茫茫,心傷!
鹿橋常在心上思考的是文化演變的種種訊息、潮流中的人物色相,而未曾或忘的是他對中華文化的堅持。我曾協助聯繫未成的大陸版橫排正體字《未央歌》,終於在黃山書社出版──雖封面是簡體字,但立刻排上深圳讀書月期間出爐的「2008年十大好書」榜,應足以告慰鹿橋先生。(轉載自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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