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詩人紀弦 (王渝)

散文

懷念詩人紀弦 (外一章)

王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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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先知道紀弦,不是通過閱讀他的詩,而是一場反美事件。1957年駐台美軍上士雷諾槍殺劉自然,他們的軍事法庭卻判為無罪,引起激烈的反美情緒,五月二十四日 ,群眾蜂擁到美國大使館抗議。後來我聽成功中學的學生談起,說他們有位老師帶領同學前往抗議,這位老師就是著名的詩人紀弦。當時在女中讀書的我,聽得非常羨慕。

大學我開始寫詩,結交辛鬱、楚戈、張拓蕪、鄭愁予等好友,自然而然地也就親近了紀弦。1953年紀弦創辦《現代詩》季刊,作風開放,容納各種風格形式的詩作,最特別的是大量刊登了軍中來稿。在他的影響下,出現許多精彩傑出的軍中詩人,如瘂弦、洛夫、張默、商禽、辛鬱等等。在台灣文壇形成一道異樣絢麗的風景。

我們這一夥中,紀弦最年長,我最小,所以大家叫他“老朋友”,我則是“小小朋友”。我們一老一小時常爭吵,吵些甚麼一點也不記得。不吵架的時候,我們很要好。他會跟我講波特奈爾,介紹大陸詩人,其中一個極陌生的名字我一直記住,那就是鷗外鷗。直到許多年後,我才在海外讀到鷗外鷗作品和論述他的文章。讀多了隱隱覺得他們之間,作品和性格都有相似之處,都能畫能詩和喜愛抽煙斗。

偶然的機緣我結識了鷗外鷗的女兒李林子,她說她父親來美後跟紀弦取得聯繫。鷗外鷗去世,紀弦還寫了篇悼念的文章。確實,不僅台灣有人想念他,大陸也有人記掛他。上世紀八十年代大陸名詩人徐遲到紐約時,曾向我問起他。他們早年交往甚好,還一起辦過詩刊。

當代大陸現代詩詩人伊沙認為,紀弦在台灣創辦的《現代詩》,是第一個提倡現代詩的詩刊。他說“五四”時期胡適、郭沫若締造的新詩,到1949只達到西方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階段。當時的詩人正準備走向現代主義,卻因為歷史原因不得不中斷。他以為“當我們沒有辦法嘗試世界詩歌潮流的時候,紀弦完成了我們沒法完成的文學道路”。

到美國後,我們分別住在東西兩岸,很少有機會見面,但是總能從朋友處得知他的情況。不久前劉荒田來此,告訴我有人去看望他,他不斷地表示想睡覺。我聽了心往下沉,心裡想的是:一百零一歲的“老朋友”一定是太累了。接著荒田提起那次在舊金山的文學聚會上紀弦和我的相遇,真是不好意思,驚動了全場。那次我們驚喜之後,懷念起在台灣的朋友,兩人哭成一團不可開交。後來輪到他演講時,他硬把我拉上台站在他身邊。最後一次見面,則是我和表妹巫一毛去探望他們夫婦,二位老人家很開心,準備了許多點心和零食。看到他們幾十年來伉儷情深,令我又欣慰又感動。告別的時候,他們還塞給我幾包糖果。看來我在他們的心目中還是那個在台北的小小朋友。

 

“水脚”紀弦

上大學時,我常跟一夥寫詩的朋友去海邊玩。女生中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跟在羅馬(他還不叫商禽)、楚戈、鄭愁予他們後面游泳。那時他們把女性朋友都稱爲“女生”。羅英、華企菁和圓圓都是旱鴨子,只敢在水淺的地方玩玩,而紀弦還不如她們,只要水淹過脚背就再也不肯往前跨一步。於是,我就給他取了一個“水脚”的外號,表示和“水手”的對立。

  有一天我在新生南路碰到他,騎著脚踏車迎面而來,瘦長的身子躬起如一張弓,在我前面刹了車,招手叫我,一臉得意地告訴我:“我天天去游泳池,現在敢走到水這麽深的地方,”他用手比在腰部。我心裏想著“水腰”,諧音“水妖”,再看看眼前的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幾年前在舊金山,劉荒田邀我參加他們的文學聚會。我本來已經另外有約,但是聽到他説紀弦會去,就改變了主意。我已經好久沒見到這位“詩壇的常青樹”了。一進會場我就看到他,我故意坐到他旁邊,看他是否還記得我。他好奇地看了我一下,拉起我的手,就哭開了,邊哭邊訴說著我們的好朋友沉冬、沙牧都去世了。惹得我也悲情萬分,哭得不可開交。許多年後,荒田提起這件事還說:“你們兩個哭得真是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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