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評論 |
|||||
其一 「朦朧詩」也叫新詩潮詩。它的藝術表現形式是採用多用總體象徵的手法,有明顯的不透明性和主題不定性,所以被稱作「朦朧詩」。 新詩潮,是指中國當代人本主義文學中的一次英雄主義詩歌思潮。這一思潮始發於60年代末、70年代初,進入80年代以後,它在中國的詩壇乃至整個文學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朦朧詩」是新詩潮的第一批文學作品。因此,「朦朧詩」不應被看作是一個詩歌流派,而應被看作是一種文學思潮。 由於朦朧詩的意境模糊,語言結構反叛,人們對朦朧詩的認識一直存在著兩種截然相反的看法,一種意見認為它是「中國新詩的未來主流」, 另一種意見認為「朦朧詩永遠不該是詩歌的主流」,有人甚至認為它是詩歌發展中的一股逆流。 朦朧詩有著強烈現代主義藝術表現特色,所以它的語言特點不同於其他的詩歌形式。 首先,朦朧詩使用抽象的語言來定義和描述感覺。長期以來,詩人們習慣於用具體的形象去接近感覺,在詩歌中,用一些比喻的句子和詞彙去描述一種心境。但是朦朧詩是在用抽象的語言,來創造詩的意境,這樣的表現手法使得詩人必須要對詩的語言有一個新的認識,這種認識往往會超過詩歌的意境的原體。 我的感覺是,朦朧詩的創作一般有兩個過程,一個是詩人對詩歌的具體創作過程,另一個是讀者在讀詩時的再創作過程。讀朦朧詩的時候,與讀其他形式的詩不一樣,讀者需要參與進去。我覺得讀朦朧不是讀,而是在想。 因為朦朧詩的主題不確定性,給了讀者充分的想像空間。讀者可以在讀詩的過程中,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在心中產生一新的,屬於自己的感驗。就像一個流浪者,走進了一片秋天的玉米地,走出來的時候,他也許懂了詩人,他也許懂了自己,不管如何,他的身上已經有了濃濃的收穫的氣息。 附舒婷的《雙桅船》為例: 《雙桅船》 舒婷 霧打濕了我的雙翼 可風卻不容我再遲疑 岸啊,心愛的岸 昨天剛剛和你告別 今天你又在這裡 明天我們將在 另一個緯度相遇 是一場風暴、一盞燈 把我們聯繫在一起 是一場風暴、另一盞燈 使我們再分東西 不怕天涯海角 豈在朝朝夕夕 你在我的航程上 我在你的視線裡 其二 詩人公劉,曾經對梁曉斌講過一句很耐人尋味的一句話:詩人的心中要有小我,創作出的詩中才會有大我。這一段話,與詩壇的小金先生講的中國道家的「小象」與「大象」的辯證關係是完全一致的。 寫詩需要有悟性,悟了也就到了。在這一點上,寫詩有一點象禪學。現代詩歌有兩個關鍵的要素,一是語言,二是意境, 朦朧詩也是如此。「好且有趣」先生提到,能否具體地講一下,由抽象的語言來創造詩的意境。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在一些凡是可以一讀的朦朧詩裡,隨便就可以找出這樣的例子。 如韓作榮《無言三章》的詩中第二章對愛情的綿綿自語,這些不是靠具象來表達的,而是使用抽象的詞來界定的: 面對卑瑣,我能說些什麼 只能從嘴角殘存的微笑默對冰冷 儘管煩惱時時從寂靜中流出來……也許,理解和誤解都過於沉重了 感情陷入極至,執著與專注便成為脆弱,成為無法避免的傷害…… 伊蕾,一個堅定的女權主義的詩人,她在詩歌《獨身女人的臥室》中寫道: 臀部緊湊,肩膀斜削 豌狀的乳房輕輕顫動 每一塊肌肉都充滿激情 …… 你不來與我同居 這裡充分表現出女人對情欲的嚮往和宣洩情欲的渴望。這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很有名的一首女權主義思潮的代表作。 燈塔的廢墟/緬懷著逝去的光芒。 你靠著殘存的階梯, 在生銹的欄杆上, 敲出一個個單調的聲響。 這裡詩人通過這些一系列的單調的描述,烘托出一個世界被另一個世界拋棄的感覺。 顧城在他的《小巷》是這樣描述他的那種迷失的心境的:「小巷/又彎又長/我用一把鑰匙/敲著厚厚的牆」 用抽象的語言來界定感覺,表現意境是朦朧裡的一種常見的語言手段。除了這種表現手法外,還有一種手法就是弱化隱喻,實現一種純的,近乎空的語言環境,繼而給讀者一個富有的想像空間。 歐陽江河在他的《孩子的海多的簡單》中這樣寫著: 大海上,一隻小船空無一人 海邊走著一個孤獨的孩子 他穿行在事物的良心裡……誰此刻來到海邊,誰就掉頭而去 而我只為這個小孩留下 只通過他的眼睛眺望大海 孩子的海是多麼簡單 在這裡,是中描述的「小孩」和「大海」到底隱藏著什麼或它們指稱什麼,詩人都沒有明確地講出來。在詩裡,詩人只是提供了一個語言環境,而讀者必須憑自己的經驗去理解,才能進入詩境。這就是我上面提到的,閱讀朦朧詩與閱讀其他形式的詩歌的不同之處,即思詩,想詩,也就是所謂的第二次創作。 這樣的表現手法,在舒婷的詩裡也可以見到,比如,舒婷的《禪宗修習地》是這樣寫的: 坐成千仞徒壁……面海 海在哪裡 回流於一隻日本的銅笛 就是這些/無色無味無知無覺的水嗎……再坐 坐至寂靜滿盈 讀者可能要問:《禪宗修習地》為什麼會「面海」?而「海」為什麼又是「無色無味無知無覺的水」?在這裡,詩人沒有回答你的問題,下一步就需要你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去理解了。 寫朦朧詩,首先要把詩寫空,然後再學會隱喻技巧的運用,即重現隱喻並且充分運用隱喻。具體的技巧是,將隱喻的第一效應弱化,發掘出句子的第二和第三隱喻效應。假如你能做到的話,你的詩歌獨特的語言的能力和效果就會充分的顯現出來了。 附舒婷的《致橡樹》: 《致橡樹》 舒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長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 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象刀、象劍, 也象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象沉重的歎息, 又象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用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驅,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其三 寫朦朧詩,其實就是在運用語言的的表達策略,依靠語言意義歧異和衝突,構成一種張力和突然性。這也是朦朧詩構建的重要性的語言方法。 從概念上來講,語言意義歧異也叫含混。就是說,一個語言單位可以/可能包含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含義,一句話可以有多種不同的理解。這種理解主要是讀者根據自己理解程度而定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含混是語言本身固有的特點。我們通常講的一語多義,玄外有音就是這個道理。不同的語言含混的句子,組織在一起,便起到了表達不同的詩的意境。這其實就是詩人寫詩的一個雕蟲小技之一。 有的時候,斷句引起的歧義可形成意想不到的含混。我的好友大蔥先生(Wiser56)就說過一句經典的語言,「寫詩就是要學會使用回車」,他一語道破了使用斷句的秘訣。比如我寫的《落花》,如果運用不同的斷句,就可達到不同語言和意境的效果: 《落花》 鳥歌 斷句一 (我現在選擇的斷句方式): 落下一片 生命的記號 是該落下了 因為 成熟了 落下 一片生命的記號 是該落下了 因為成熟了 落下一片生命的記號 是該落下了 因為成熟了 以上的組合還可以許多中,但是我還是喜歡第一組的斷句引起的斷句語言效果和詩歌的意境。 含混在語言學裡被視為一個弊病,也可以說是一種語病。但是就是這種所謂的「病句」,卻在現代詩歌裡廣為流行,成為現代詩歌的一個基本的語言特徵。它使得詩歌的意境多元化,空間化,讓一首平面的詩歌有了立體的感覺,使得詩歌的內涵更加豐富,詩意更加深邃,和富有哲理性。 比如,在舒婷的《一種演奏風格》裡,有一段是這樣表述的: 小號任自己跌下深淵 碎成沛雨和珍珠的回聲 薩克司立在石喉上長嗥 牽著一輪沉沉墜去的夕陽 如果你細細讀每句話,就會得到不同的詩的含義。也許你隔幾天再回來讀這幾句,可能你的腦子便會產生出新的詩的含義。 風哥的詩《天語:同人》中,有這樣一句:「破壞我必須破壞我的語言」,假如我們用斷句的方式來讀的話,至少可以有如下的幾層意思: 1. 破壞,我必須破壞我的語言; 2. 破壞,我必須破壞,我的語言; 3. 破壞我,必須破壞,我的語言。 不僅僅斷句可以影響詩的含義和意境,分段也可以影響詩的含義和意境。比如在我寫的《女人》的那首詩裡,我利用了逆向思維的手法來表現女人的一生,女兒盼著有一天長大,像媽媽一樣,媽媽希望回到童年的時光,試圖要寫出一種小女人的期盼,和大女人的無奈。 《女人》 鳥歌 分段1: 媽媽和女兒 走在傍晚的路上 女兒追逐著一個媽媽 重疊著女兒的影子 穿過了十字路口 分段2:《女人》 媽媽和女兒 走在傍晚的路上 媽媽牽著一個自己 女兒追逐著一個媽媽 媽媽的影子 重疊著女兒的影子 兩串腳印 穿過了十字路口 分段3:《女人》 媽媽和女兒 走在傍晚的路上 媽媽牽著一個自己 女兒追逐著一個媽媽 重疊著女兒的影子 兩串腳印 穿過了十字路口 上面的例字說明,不僅詞語上片語間的組合斷句會給詩歌帶來不同的藝術含義,而且語段與語段的組合不同也會讓讀者有意想不到的藝術感受。 (原載於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3066/200604/8819.html)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