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起一座溢滿古典書香的塔 (麥勝梅)

評論

建起一座溢滿古典書香的塔

麥勝梅

 ─ 論呂大明散文創作的特色
呂大明照片-麥勝梅提供

呂大明照片-麥勝梅提供

在華文文壇上,呂大明是一位不可忽視的散文名家,她的一生橫跨亞歐兩地,她既承受了中華美文的傳統,卻又對西方古典文學有所嚮往。呂大明的散文是充滿書卷味的,透過典雅清麗的文字表達出她對生命、自然的關懷和哲理的思索,幾乎在她所有散文集中,她都刻意與讀者分享那份驚奇、美與智慧。

                             〈一〉

旅居法國華文女作家呂大明祖籍福建,1947年生於福建南安,於嬰孩時隨雙親遷徙到台灣,她父親呂德超在抗戰時期曾擔任抗日自衛團司令、福建安溪縣長與福建省政府參議顧問、國軍第三二五司政訓處長等職,她母親吳劍雲則出身於書香之家,是鄉中望族,著有詩詞集《縑痕吟草》。呂大明在慈母潛移默化、詩賦熏陶之下,與台灣現代散文同時成長。

散文不外是指抒情、敍事和議論性的文體, 而呂大明的散文是充滿了詩意與哲理。在創作路上,呂大明在不斷的尋找、邂逅和思索。她慣以一雙深情的眼晴來觀看這個世界,聆聽大自然的音籟,心中充滿喜悅和恬淡,她認為大自然的美帶給心靈不是波動,而是靜謐。

她擅寫自然景致,文筆婉約鑠閃、詩味雋永,以22歲的年紀就出第一本散文集《這一代的弦音》,雖是啼聲初試,但己呈現出呂大明抒情的風格。一如大陸作家祖慰所敘述的“她們唱的都是雅歌‧‧‧一聽有一種羽化升騰之感”,台灣文學評論家張瑞芬副教授所說的:“呂大明的文字,完全不夾雜半點煙火氣,最為神似《北窗下》時期的張秀亞。”

所謂“雅歌”呂大明在〈寫的藝術〉中有過這樣的詮釋:『一位作家的責任是甚麼?是「寫」。像所羅門王寫了「雅歌」,把自己內心蘊藏最美好,最寶貝的東西獻了出來。』。不管在生活的感懷或是花朝月夕的片斷思緒,呂大明對文字很有品味,詞藻總是清麗雅典,字字珠璣,進而延續一種淡淡的哲思與詩意的閨秀作家風格。這種曲折迴流的文字書寫,讓人聯想到她當年曾享有“小秀亞”的美譽。

一九七五年呂大明隨夫負笈英國,先後出版了《大地頌》、《英倫隨筆》和《寫在秋風裡》。一九九一年出版的《來我家喝杯茶》文集,廣受一般讀者喜愛,在〈絕美三帖〉一文中寫:『當月光透過杉樹撒下一地銀輝,也是無聲無息飄落的雪花,我就像佛羅斯特「雪花」中那位詩人,走在鐵杉樹下,讓月光撒滿我一身,就如一隻停在枝頭的鳥兒在我身上撒下雪花片片,我也為了這麼丁點兒的繽紛,心情就不再愁悶。』

儘管在短短片語中,呂大明已刻晝出脫穎而出的抒情美文形象。好一個詩情畫意的月夜,如果說窗外那片月光給呂大明沾染了浪漫的遐思,倒不如說她豐富的想像力賦予這一樣的月光不一樣的靈性,並且激發她文學的創造力。

而呂大明的《流過記憶》文集中,說出了她在異鄉中常常自覺或不自覺地在周遭尋找心靈的饗宴。秋天到了,她在別人忙著出遠門度假時,選擇了留在巴黎郊區觀賞秋天的景色。她在〈秋園隨筆〉一文中寫:『一陣秋風裹住一陣沁涼的花香水氣,蓮池裡秋蟲噪耳,遠處一片鋪天蓋地的萱草,開著燦爛的花朶,竟像是懷著廣闊無限胸襟的雲朶,飄遊向天涯、海角,而那種美,就像湖上戮起繽紛似的、錦緞似的夕陽彩光。』她,觀賞四季的一草一木有如欣賞一件藝術品般,然而,她想要描繪的,並不僅是她漫步於百花庭院的樂趣,而是告訴讀者她分享了一位法國園丁修剪那片充滿心靈美的花園的樂趣,因為,春天來時,這裡會是一片花海‧‧‧。在遊園中,她腳下像踩上了滑板一樣輕快,看到一片茂盛的修竹,使她聯想起飛簷走壁的中國建築,看到荷池,使她懷念起愛蓮惜蓮的畫家莫奈,看到街頭音樂家,使她感染了鄉愁。她筆下的景物是充滿生命力的,以松林之意境表達了她對生命的敬重:『走入一片松林,那盤踞旳枝幹,高高地頂著藍天,掛著雲彩,那份跨越過光門坎的蒼古,那霜皮溜雨似的斑駁,彷彿是一決無形歲月的磨石,去蕪存菁,透露出生命的傲岸。』

呂大明的散文往往有畫龍點睛的效果,這也是廣泛受到讀者青睞的原因之一。

                            〈二〉

呂大明的抒情小品不但寫得出色,而寫旅行文章也格外動人,這顯示出她創作體裁的多樣化。倫敦、巴黎、羅馬、威尼斯、海德堡、布拉格、聖比得堡、布達佩斯等的一座座不同文化歷史的歐洲城市,在海外的華文作家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呂大明旅居英國九年,她曾走遍倫敦大街小巷,也曾踟躕於大英博物館或倫敦國家畫廊,泰晤士河畔更是她午後漫步的好地方。後來居在法國二十多年,一提到巴黎,隨之而來就是與福樓拜、史坦達爾、雨果的對話。然而,她卻謙虛地表示她寫遊記是受到徐鍾佩女士《多少英倫舊事》所啟發的。

讀呂大明的遊記如同品味一幅畫,先是驚豔,再來就是徘徊其中。她筆下的貼心素材如英國的牛津古城、莎士比亞故鄉、淇薇爾河畔等,均是充滿靈性之美,引人入勝。在〈泰晤士河畔的黃金歲月〉中展現出她對於人文景觀的特別偏愛:文章從英國人的生活態度、英國畫家康斯泰勃Constable的畫說到散文家查理斯南姆 Charles Lamb,再來,才借用詩人王爾德‧歐斯卡 Wide Oscar的詩篇回到主題泰晤士河畔,最後用她一貫的麗詞佳句刻意營造泰晤士河畔的餘溫:『泰晤士河畔落霧了,走入霧中,還能感受氤氳的霧氣正向你靠攏,這典型的霧都娓娓細述著查理斯南姆散文中的情節。』這種不太直接切入主題的散文結構,構成她‘似散而聚’的散文特色。

〈一個倫敦秋日的午後〉是呂大明舊地重遊的作品,對倫敦街道、城市綠化、建築物、計程車司機、蕾金公園、西敏寺等都有細膩的描述,在西敏寺的鐘聲中讓她禁不住低吟一首愛麗斯‧梅拉爾 Alice Meynelle的「諧音鐘」。

家居於法國凡爾賽市,呂大明是否因為凡爾賽市與臺北結為姐妹市,懷著千里共嬋娟思鄉的心情寫下〈月光下的凡爾賽〉一文?不管如何,她在文中充分地發揮了在地人的地緣關係,介紹凡爾賽宮和舉行的莫札特冥誕的音樂慶典。

1984年呂大明曾在羅馬住了一個月,羅馬原是噴泉之鄉,羅馬噴泉就是雕刻藝術和希臘神話完美的結合。她寫下〈羅馬假期〉和〈亞當的創造〉兩篇遊記。在〈亞當的創造〉裡,把一般的吃喝玩樂都拋得遠遠的,一切都要從聖經的故事說起,羅馬在她的理念中是宗教、藝術、希臘神話和文學的美麗結晶體,她讚嘆梵諦岡的西斯汀教堂天頂的巨幅中「創世紀」壁畫,那是米開朗基羅花了四年時間才完成的,她說:上帝以指尖輕觸亞當的指尖的瞬間,一位完美的生靈誕生了。

至於說到羅馬,在呂大明的心目中,維納斯和濟慈是不能缺席的。每次閱讀〈亞當的創造〉,讀者就神遊一次羅馬。

 

                           〈三〉

呂大明無意樹立文學是苦悶的象徵,儘管在談人生說哲理,也不急於表達她對現實豐沛的理性認知,不管走到那裡,她以虛懷若谷的心情,駕輕就熟地引導讀者走入她精心營造的一座溢滿古典書香的塔。

呂大明堅信一位作家的成功絕不是偶然的。她說:『蝴蝶不是生來就是一隻蝴蝶,作家不是與生俱來的,天才也得依靠努力。』。在生活中的她是手不離書的,她喜愛中國古典文學,借由大自然的景致和事物,娓娓道出其中的領悟。閱讀與書寫是呂大明生命中的夢痕,她歌詠生命,隨心所欲地引經據典,或感人故事的鋪陳,映照出一位清澈高貴的心靈倒影。

且聽她於〈陋室銘〉說:『落英在我窗前繽紛,流雲在我窗前漫遊‧‧‧我在這裡耕耘一片思想的園囿,我在這裡與古今的鴻儒會交‧‧。』。顯然, 在生活中她離不開閱讀與創作, 而圍繞著她的是文學界諸大師, 在她的書房, 早已建起一座溢滿古典書香的塔。

                         〈四〉

 呂大明是一位既溫柔細緻,感情又那麼豐富的散文家,她筆下的有情世界總是絲絲入扣。1980年, 她雙親到英國伯肯赫德探望她, 並共遊約克郡, 一家人共享團圓之樂。二十一年後她帶著母親的詩集舊地重遊, 那時她母親已往生, 觸景生情, 寫下《落星記》中之團圓的一幕, 以表達她思親之心情。在她心中, 半生戎馬的父親永遠是一位英雄, 因為他在槍林彈雨中顯示了大無畏的精神。所謂母女情深,母親在她眼中是一位籣心蕙性, 在知性與感性上對她影響最深。她說: 『 母親雖葬在美國德州, 但…,她的墓就在我刻骨銘心思念的心上, 那團圓的一幕永遠在記憶裡翻土播種…。』。在《科茨沃德故事集》中又說: 『…在我生命中永遠有一個空位子是為我慈愛的母親準備在那兒, 好像等待她走過千山萬水來探望我, 等待她倦遊歸來。』

她很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友情, 她的鄰居、詩人、教授朋友,不論是深交或萍水相逢, 她都真誠相對。甚至一位窮到晚餐只有一碗湯的老人, 在他臨終住院時, 她懷著憐憫之心去探望他, 給他一份真摯的關懷。

呂大明,她曾經對愛情有過無限的憧憬, 她向讀者訴說過文學大師但丁對貝翠麗絲的深情,音樂家布拉姆斯為女鋼琴家克拉拉一往情深終生未婚,可貴在於愛情給了文學家音樂家創作靈感, 但丁為戀人寫下三十多篇詩歌,集成詩集,取名《新生》; 而布拉姆斯為克拉拉創作了《B 大調二重奏》和五十首《D鋼琴小調協奏曲》。

愛情的真諦可貴在於永恆, 然而, 世紀愛情不盡是那麼的完美。

法國人常說的一句話: 愛情會有終止的一天。現實世界裡,縱然世人都追求的天長地久永不褪色的愛情,有時候,諸多的期盼也是枉然。她的鄰居蘇珊面臨婚變, 來得很突然, 好似打了個盹時間, 一切幸福便在眼前消失了。透過一趟沙漠旅行, 逐漸想明白了婚姻也絕不是地老天荒的道理, 堅強地再回到生活中。

她也說,別離是所有愛情故事最悲愴的休止符, 畢竟愛情有太多的傷感故事, 這愛情走到盡頭是極致無奈的事, 就好像生離死別要躲也躲不了。

她娓娓道來的世紀愛情四帖中,沒有半句提到自已支離破碎的婚姻, 如果仔細讀她暮雪紛紛後,讀者才發現她字裡行間不經意地透露她深藏於心底的愴痛,但是, 呂大明很快地讓讀者明白,愛情不是她心靈的唯一歸宿, 因為文學彌補了她的傷痕。

呂大明常常自問, 一個作家來到這個世間是作什麼的? 就是這個問號帶領著她不斷地書寫, 不斷文學創作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22/02/2011完稿,27/03/2014 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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