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開始(穆紫荊 )

散文

春的開始

穆紫荊

不知道為什麼命運會如此地安排,當阿馨跟著攝影團來到長春的時候,她的腦子裡只想能夠拍到一幅可以參賽的照片便滿足了。這一副照片的主題在她的肚子裡已朦 朦朧朧地有了。她想,既然是來到了春之城,那麽,它要麼應該是春的開始,要麼就應該是春的結束。只是到底是開始還是結束呢?她卻還不得要領。

木木地,背了包跟團走上了飛機。坐下後她才聽人說這個團原本是很龐大的。為了舉辦一個以中國為主題的國際攝影節,主辦者原計劃是從全球邀請6000名攝影愛好者來到中國的各個城市。然而不知是時處年末的關係還是太過寒冷的關係,最終報名前來的只有3000名左右。他們被分佈到全國不同的城市,而像阿馨這樣被分配到長春的,總共只有55個。據説原因是由於出發前,這裡正好遭遇了一場特大的風雪暴。於是有爲數一半的原本要去的人又臨時決定留在家裡了。畢竟從歐洲或者美洲甚至大洋洲來的人,是背負了近萬公里的距離的。

不過阿馨倒是從來沒有想過不去的。從她接到邀請書的那一刻起,她便覺得自己是被命運安排了去那裡的。主辦方把節目安排得滿滿的。阿馨把自己裹得像只熊似地跟著大夥兒一路走。因爲她的心不在焉,天天被房間裡的暖氣烤得她將自己從一隻熊脫得變成一隻豬。後來聽團友說那旅館房間裡的小桌上有兩隻遙控器,其中的一只是用來遙控那懸掛在牆上的空調機溫度時,她這只豬已經快被烤熟了。早晨起來,從旅館房間的窗口望出去,只見一面紅五星的旗幟在眼前迎風招展著。這讓阿馨再一次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是在中國的領土上。腳下,既不是自己的家鄉,也不是自己的故鄉,這裡有著一片和故鄉相連的土地,然而卻沒有任何自己和這裡有關的回憶。所有以往在阿馨腦中或多或少佔據了點點片片的人和事,在這裡的日頭下,都被洗成一卷空白的膠捲。於是,很自然地她便開始喜歡起這地方來。

那麽阿馨的拍攝任務到底完成了嗎?當大家都拿了相機在城裡東拍一張,西拍一張時,處於夢遊狀態的阿馨卻不知道自己該拍什麼了。於是她決定在沒有找到合意的鏡頭前,什麼也不拍。她只是到處的溜達、溜達、溜達。在 湖邊,她看見湖面上結了一層白白的冰。在樹林裡,她看見樹木被漆了一米高的石灰如同穿了一隻高筒靴般的頂了一頭光光的樹枝。風雪暴已經過去,路邊堆著長長的一片片積雪。天氣晴朗,藍天裡所透出的陽光則顯得分外的刺眼。阿馨摸出一副太陽眼鏡給自己戴上,透過柔和的光影,她仿佛能看見那白冰之下有著綠綠青青的一汪湖水。那樹梢枝頭,也有一天將爆出綠綠的嫩芽。一年已經將盡,用不了多久,這一片色彩灰暗的樹林,便會呈現出一派蔥郁的生機了。阿馨的心中湧出一絲暖流。此時此刻,她站在湖邊,任憑冬季的朔風吹拂在臉上,所感到卻並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一股清新。人在寒冷的冬天,卻感覺不到寒冷。不由得想這便是這城的魅力了吧?然而,這魅力又如何進入鏡頭呢?

連阿馨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最終她所拍的竟是一個男人。那天阿馨隨口說了一句想要買書。晚上回到房間不久,樓道的服務員便在門外敲了兩下說:“樓下有人等您!”下到大堂一看,是位前來做陪同的志願者老哥,見了她便說:“小妹呀!我有車,載您去買書喲!”只穿著毛衣的阿馨沒想到要出去,楞了一下說:“我上去拿大衣。”老哥哪裏肯放,說:“在我的車裡,凍不著您!”於是一路上那老哥把車裏的暖氣開到頂,一邊兜一邊還和阿馨拉呱了不少地笑話,笑得她咯咯咯,咯咯咯地幾乎成了半個青蛙。而到了書城的馬路對面時,才發現整棟書城黑漆漆的,不知何時早已都關了門。

阿馨看老哥,只見他拔出電話便嚷:“喂!我車上有個哇哈哈,要買書,這時候該去哪兒呵?”於是對方好像在問:“要買什麼書?”老哥便看阿馨,阿馨說 :“《紅樓夢》。”說完後便又笑了,覺得自己聽上去真像是個夢癡。不過,那老哥竟膽敢稱自己為哇哈哈!她不由得驚愕。想,鬼使神差的,為何偏偏要被這男人拉著,一路哈哈哈地去買《紅樓夢》呢?倒像那書裡的瘋和尚了。

別轉了車頭以後,每到一個書店,只要是吃不准是否還開著的,那老哥都自告奮勇地下車先去探個究竟。把個阿馨當成是個寶貝似地不讓動。直轉了大半個春城之後,終於決定不再找了,打道回府。不想此時卻被阿強一眼瞥見了有一家書店的燈還亮著!於是趕快停車,奔了進去,一問還有半小時關門。於是存了背包便環顧四周,正想著該往哪條道上走呢,急匆匆地老哥便領來了兩個女導購,她們一見阿馨那股白癡樣,便一左一右地像綁架似地陪了她在書架間走,還真把書單裡面的書幸運地找到了兩套。阿馨打開皮夾,愣頭愣腦地把裡面的錢全部拿出來一張一張地數完了,(她是個從來不留意自己的皮夾裡到底有多少錢的人)數完之後,發現還可以買個百八十的。於是便在導購員們的引導下,又買了三套黑木版CD。

原本是阿馨只是說:“有沒有那種在車裡聽聽的CD? ”老哥卻問:“小妹!您的車是國產的還是進口的?”阿馨一楞,想,自己身在境外,如何可能買得到“國產”的呢。於是便答:“是進口的。”老哥便十分有把握地說:“那您可要買黑木版的!不傷機器!”阿馨還是破天荒頭一次聽見黑木這兩個字。既然老哥眯眯著眼一疊聲地對了黑木叫好,於是便說:“可以。”可偏那老哥的心又細得令人難以置信,挑了三套之後,他看著阿馨手中的鈔票接著又問:“小妹!明天您出去打的的錢,留了嗎?”是啊,沒錢了,明天一早肯定便是先要打個的去銀行拿錢的。還虧得這一聲提醒,否則阿馨便會糊裡糊塗地把錢全部都用來買黑木了。而有了這一聲提醒,阿馨便縮回手留了點零票後說:“就買這些了。”

阿馨提了兩兜書,出得書店時黑漆漆的看不清腳下的階梯,老哥便伸出一隻手給了她。倒讓阿馨覺得自己在這城裡,做不成北極熊卻做成個大熊貓了。阿馨被那老哥的手牽著一步一步地下了臺階,回到旅館後想也沒想擡手便給老哥拍了一張大特寫。

她決定參賽的作品就用那張老哥的大特寫了。題目則爲春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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