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外面是華氏近百度的高溫。北卡的盛暑。

屋內是比華氏一百度更熾熱的討論。我們這批人在一起時的常態。

『我們有愛心，我們要分享。』

『我們因為關心這個社會，所以我們要奉獻，要付出這份關懷。』

『我們有的是人材，特長，為什麼不合起來做一件事，讓不同的文化互相交流。』

我坐在牆角，汗從我的額角滴下，我的思路在忙碌的奔波著。但是，我沒有搶著去高談闊論。

『你覺得如何？也說說你的想法？』朋友在那一頭指著我。

『我覺得我們說得太多，做得太少。』我的直言不諱，多少驚嚇了她們。

『你是說，東方人都是想了很久才說出來嗎？』西拉忍不住問。

『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是有時說太多了，把一股熱情都說盡了，也就沒有努力去實行的精神了。』

『我們西方人就是一邊說，一邊想！一邊吵，一邊找答案，不像你們東方人謹言慎行，一副思想家的樣子。』南西說。

我笑起來，『沒有人反對你們吵吵鬧鬧的「想」，但是中國字「想」字下面一個心，就是要用心想，而不是用嘴去想。』

說著，我用紙寫了一個大大的想字，貼在牆上。

他們看了一眼那牆上的字，又繼續那無休無止的討論和爭論了。

這是一個不正式的聚會，我們每個月聚一次，交換彼此的近況、心得，參加的人，都是人文教育有關的工作者，每個人多多少少同修過課，或同共過事，所學相關，所做的工作相近，因此話題總是不斷，爭論也是時有數起，做為一名與他們背景不同的中華民族，他們對我又愛又恨，恨的是我處處與他們唱不同的論調，愛的也是這不同論調中又總是有那麼一些東方哲理，教他們樂於『洗耳恭聽』也展示雄辯口才。

而東西文化的不同，也常常在我滴汗沉思中，在我的心底明顯的浮現。

我們總是反省自己，東方人太保守了，總是慢了半拍，總是三思而後行，看，西方人多快，多積極，他們能說善道，他們真是棒極了。

在靜與動之間，動者總是佔了上風，總是引人注意。

但是佔了上風，引人注意，是否即表示了永遠的成功？永遠的不朽？

我卻也有不同的發現。

吵吵鬧鬧的想，好處是交換了彼此不同的看法和見解。但是，卻也少了深思熟慮，具體而微的方法，在聲勢上夠，在內涵上有時不免就差了些。

反過來，東方人想的多，說得少，除非彼此意見相同，見解相似，彼此溝通、共鳴之後，大有相見恨晚的感慨，因此若付諸實行，也能得心應手，事半功倍。但是若是話不投機，為了避免傷和氣，只有三緘其口，不發表意見，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不當面討論、爭論的結果，往往造成了背後批評、指責的機會，牢騷發多了，不免傷到和氣，與其悶聲不響，獨自苦思，有時找人討論，相談，往往也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和激勵，在內容上就深厚多了。

我體會到兩種不同文化的步調，如果能平衡一下多好！

我把我的意見告訴了我的朋友，他們同意了我的建議，開始草擬要共同推展國際教育主題，當然也免不了又有爭爭吵吵的溝通，倒也值得，只要不是個人的自我表揚，個人的情緒發洩，能溝通共識都好。

我還是堅持『想』字下面要有心，用心去想，但是也不要忌諱用口去交談，只要不是吵吵鬧鬧的，只求自我表現的吵鬧。

『中國字真難學，』他們發著牢騷，卻又興致勃勃地一筆一劃在練習著『想』字，『而最麻煩的是，我們又有一個時時不放過我們的中文老師。』他們對著我說。

不管他們發什麼牢騷，我們彼此也點點滴滴的交換了不同的想法，加深了感情，也學習到了不同的『想』法。

能想而後行，總比只說不做，或有勇無謀好多了。東西雙方能相互學習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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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幾位老同學相聚，因為凱倫領養了中國女兒，剛從大陸回來。想起當年爭論的情景，很懷念那年輕和充滿理想的歲月，多年後的今天，我們之中有同學因創辦了「母子共讀」幫助受刑婦女在監獄中能與孩子共讀，而得了總統特頒勛章。也有在故鄉創立電台推動成人教育而為社區敬重，更有遠赴非洲教育公共衛生……特寫此文，懷念那年輕而充滿理想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