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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煙雨濛濛的日子，往北投的公路局車子，慢騰騰的駛來，車上的旅客寥寥無幾，這個年過半百的父親，牽著靦腆，羞澀的七歲女兒文文，緩慢的步伐，手上拎了一袋水果，吃力的上了車子,蒼桑的歲月在老人的身上刻畫的那麼明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乖巧的女兒永遠是那麼文靜和惹人憐，有時靜得出奇,她每個月都要和爸爸來一趟北投。她很怕來這裡，怕見到那些行為舉止怪異的人，怕見到那些嘴裡磨磨唧唧的人。

公路局車開得很慢，司機也彷彿和這個鬼天氣一樣無精打采似的。父親呆滯的眼神望著車窗外倒退的綠樹，山樹模糊，沿路的小賣店,喧囂的喇叭聲，低垂的楊柳,不知哪家的小黃狗，在寒冷的午後，和孩童嬉笑怒罵，帶著農村篼笠的老夫，嘴裡叼著抽了一半的新樂園香煙，自得其樂的和朋友聊天，好像很開心似的，可父親無論如何也總是那副無奈的表情，彷彿窗外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也彷彿命運老是在捉弄他似的。

文文雖然很小，但是她卻比同齡的小朋友，彷彿早早的感受到人生的不公平，別的小朋友都可以無憂無慮的玩耍，從小可以去上幼稚園，而自己卻打有記憶開始，一直都待在家，並且很憂鬱，永遠都是靜靜的，皎好的面孔，大大的雙眸，經常都是很落寞的，遠遠的站在離大屋不遠的地方，注視著病病怏怏的媽媽，因為媽媽一直都是病懨懨的，托著肺結核瘦弱的身軀，話也很少，爸爸怕文文被傳染，也總是一再的叮嚀，不要太靠近媽媽，媽媽的日常生活起居，都是由爸爸一手包辦，為了照顧病中的媽媽和剛上小學的文文，爸爸也早早的由部隊退役下來，除了上學的日子，文文印象中的爸爸永遠都是買菜，洗衣，作飯，縫縫補補，遇到難得的好天氣，爸爸會陪著媽媽在在種滿杜鵑花的小院中的躺椅上聊聊天，曬曬太陽，或是替媽媽蓋蓋毯子，而文文也只能坐的遠遠的，靜靜的跟媽媽說說話，“媽，妳今天覺得咋樣？ 有沒有好一點？等妳病好了，就可以和我一起去參加學校的遠足了 ”。媽媽的目光，顯得那麼的無力，好像連回答女兒話的力氣都使不上來。而文文也早已習慣了媽媽柔弱的目光。

文文看著公路局車子在終點站停了下來，用她的小手，輕輕的扯著父親的舊大衣衣角說：“爸爸，我們到站了，別忘了給媽的那袋水果”，父親這才睜開了眼應著：“噢，到站了啊！ 哎，人老了，老是犯睏‧‧‧‧”。慢騰騰的扶著欄杆下了車，再次的牽著貼心懂事的女兒。

父女倆，身穿著雨衣，文文的小手拉著父親溫暖有力的大手感到特別安全，父親的另外一隻手提著給文文媽媽的水果。北投的山路並不好走，泥濘載道，天又下著雨，文文太知道父親的那雙大雨鞋，畢竟穿了太久，都磨損得張了口，在雨中吧嘰吧嘰的，可就是沒有多餘的錢換雙新的，因為錢都給媽媽治病了。父女邊走邊聊，還複習著前幾天剛剛學會的唐詩，“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十分鐘的路程，不知不覺已經到了。

每回一到這裡，文文就悄悄的放慢腳步，祛祛的，輕輕的，四處尋探媽媽的身影。三排老舊的病房，陌生又熟悉，忽然間，父親大聲的叫喚，打斷了尋找的目光並且驚嚇了文文。“桂新，快下來！小心別摔著 ！”。小文聽見爸爸叫著媽媽的名字，順著聲音朝著媽媽的方向望去。只見媽媽坐在病房前面長廊的邊緣欄杆上，身上穿著醫院的制服，臉上的目光好像冬天晚上冷冷的月光，陰沉沉的，兩手還輕輕的撫摸著她三零年代的捲髮，口中念念有詞，隱隱約約的，彷彿在唱著一首歌‧‧‧‧‧“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幸福享不了‧‧‧‧‧”。媽媽彷彿知道女兒要來似的‧‧‧‧

文文聽見旁邊的另一個病人說：“這個女人，真可憐！自從她自己的母親搬出他們家之後，自己又有肺結核病纏身，日夜思念她自己早已守寡的母親，又懷念自己不能親近的女兒，漸漸的，就瘋了‧‧‧‧‧”

文文不顧一切快步跑上前去，豆大的淚珠順著娟秀的臉龐，哭著叫喊著媽媽，抱緊瘦弱身軀的媽媽，“媽媽，媽媽，我想妳 ！我和爸爸都想妳！妳在這裡好嗎？什麼時後妳可以回家呢 ？我在學校又考了第一名，還代表學校到中山國小，參加台北市的書法比賽得了第二名呢！還得到兩支七紫三羊的毛筆和一個硯台當獎品呢 ！妳為我高興嗎 ？妳看，爸爸又給妳帶來妳愛吃的水果來了呢‧‧‧‧‧”

此時，爸爸把媽媽和文文拉開，輕輕的由欄杆上扶下來，文文瞥見爸爸的淚光在眼眶中徘徊。是憐惜自己妻子的遭遇 ？ 還是覺得文文這麼小就缺乏母愛 ？太小了，她哪能體會到這些呢 ？

一家三口走進了媽媽的病房。爸爸用他常年幹家事粗糙的手，拿著帶去的小水果刀，熟練的給媽媽和女兒削著平時難得吃到的的梨。享受著如此的溫暖和平靜。此時的媽媽也彷彿跟正常人一樣，憐惜的望著討人喜愛的女兒，手上拿著爸爸削好的水梨，臉上透露出滿足幸福的笑容。文文則不停的敘述上學的點點滴滴，巴不得把這一個月以來在學校發生的種種趣事，都傾訴給媽媽聽。時間消失的很快，幕色漸濃，父女倆，靜悄悄的離開了，帶著一份依依不捨的心情和媽媽告別‧‧‧‧‧文文搖著小手，仍然頻頻回頭望著媽媽，和門口前面那幾個大字 “ 北投靜宜精神病院 ”。

這個她最不喜歡來的地方，卻又是她最渴望和期待的地方！這份難分難捨的情懷持續了三年。媽媽還是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