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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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搬到這棟背湖的高爾夫球社區老屋時,只覺天蒼蒼水靈靈葉飛揚草生波,鷹飛魚躍鳥叫蟲鳴,好一個人間天堂。 住久了,變成在地人,才暸解到越是表面詳和越是暗裏殺機重重:小鴨鴨隨母鴨悠遊湖中其樂融融,下一刻可能就慘遭長嘴鱷吻;小松鼠追逐嬉戲於綿軟果嶺之上,下一刻可能就身陷老鷹利爪;小蟲蟲羅蔓蒂克星光下唧唧求偶,下一刻可能就魂斷捲捲蛙舌;小魚兒歡躍迴游粼粼波光裏,下一刻可能就被攔腰啣在鵜鶘喙裏。小烏龜探頭伸腦做日光浴,下一刻可能就被小白球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話說這日天高氣爽,某人正在享受美滋滋的回籠覺,忽聞窗下羅密歐吆喝:「睡美人,下來下來快下來!」不知發生何事,連滾帶爬至後院報到。老公左手持著長鏟、右手遞上鐵桿,食指觸唇,噓了一聲,反身示意跟上。 我趕忙做粉紅豹狀,隨之來到湖邊。老公指著一塊大出水孔旁十二呎見方水泥板右下側的土洞說,他方才用鏟子給一條 water moccasin(水蝮蛇,響尾蛇的一種)下腹部一記重擊,那蛇驚竄入洞,另一條同伴則同步水遁。「老公!不是打蛇要打七寸嗎?為什麼你打牠的下腹部?」疑似患有亞斯伯格症的我循例接到老公拋來的兩顆衛生眼球:「笨!蛇會停著不動讓妳打七寸喔!」 故事始於約莫三個星期前,老公在後院旁第五洞發球區發球,小白球沒按他的意思飛越水塘而是沿草地直衝水邊。他過去彎腰檢球時,眼角掃到龐然移動一黑影。定睛細瞧,一條蟒狀蛇身沒完沒了的悄然滑入水中,「電影裏才有的場景呢!」一個星期前,又呆見一蛇從他的球車邊華麗的爬過,「足足有六、七呎長咧!」自此,老公每日必定「路過」蛇洞,晨昏定省照三餐。據他稱多半有兩條在那晒太陽,一在洞口,一在草叢。 「我一鏟下去,妳猜那蛇有受傷?沒受傷?」老公追著要我回答他的白目問題。沒親見過程,我哪知結果?於是打起太極拳:「嗯,可能沒受傷吧,因為蛇皮很韌的。不過嘛,也可能有受傷吧,因為老公你好有力氣,蛇哪經得起你的一擊呢!」 英雄打蛇曝光後,朋友關懷的伊媚兒此起彼落,女兒瞼書上的回響也熱絡到不行。時隔兩日,女兒女婿從洛杉磯來訪,咱在樓上噴香水還沒來得及下樓哈個(hug)一番,他二人已聯袂朝拜蛇洞去了。據說很榮幸的見到蛇尾巴,亂興奮一把、也亂沒出息一把的。 下午四點左右我見女婿坐立不安直想往水邊跑,就給他一隻長鏟充任前鋒,其餘人等各執鐵桿一支,成一縱隊躡手躡腳遠遠跟著,直到前鋒招手,我們才一湧而上。只見草叢裏赫然一蛇紋風不動,氣場之強,大夥你瞧我、我瞧你,沒人敢先入地獄。最後一致決定先來個「打草驚蛇」,再循序漸進。哪知敲到草落蛇出牠也不驚,原來早些時辰已傷重不治魂歸太陰。看見下腹部明顯紅色裂傷,這不老公馬上哇哈哈抖了起來:「終於挺屍了?瞧見沒?那個致命傷!是我兩天前打的!」想到多次跟球場工作人員反映有蛇均不被重視,他不由氣不打一處來,將那蛇鉤起,置放在洗球機旁球車必經之地。沏!公然曝曬毒蛇、其欲驚動球友、困擾球場之企圖昭然若揭。 第二天早上,蛇屍不見了。黃昏時刻老公「路過」蛇洞,又見一蛇,這回可是照七寸下鏟。﹙也不想想蛇怎會停下來乖乖讓他打七寸?﹚好了,兩條都解決了,老公心上大石塊落地了。可是咦?怎麼這條的下腹部也有相同裂傷?莫非工作人員湖裏棄屍未果?莫非原蛇還魂? 莫非… 現場這頭老公攪盡腦汁做推理,那頭走近兩位放了暑假前來垂釣的年輕人。這倆老兄可是貨真價實的在地人。其中一位聳聳肩說:「沒什麼大不了,昨兒吃晚飯時聽爸媽提過這蛇的。」旋即從老公手裏奪去方鏟斬斷蛇頭,挖個洞將蛇頭埋進土裏。他說:「別以為牠死透了。不小心踩到,牠還是可能反射性回咬,這蛇很毒的!」果真應了古語「百尺之蟲死而不僵」。年輕人隨後雙雙落坐大石板上開始釣魚,談笑自如。想想也是,相較於全美每年被狗咬死21 人、被雷劈死54人、車禍死亡3萬7干人、肺癌死亡16萬人,被毒蛇咬死的只有5到6人,而這些人泰半是去捉蛇、打蛇、或是湊近去看蛇,被咬後又沒有接受治療的。 第二條水蝮蛇不幸數日前被老公「路過」時傷到尾巴,至今不見蹤影。是畏懼潛逃嗎?是遠離傷心地嗎?是潛伏在側伺機報復嗎?端午節快到了,我一再提醒老公,美國不興艾草、昌蒲、雄黃什麼的,若見有「黑」娘子在水一方,春衫盡濕,千萬別讓她靠近,也別慷慨借傘,否則大老婆跟他沒完沒了。而且萬一驚動法海來個水漫大休士頓,咱家保的水險可是不夠涵蓋損失滴! (5/31/2014 德州休士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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