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 (施雨)

散文

回首

施雨

人生是一條不歸路,你無法重頭來過,所以免不了頻頻回首。那些路和橋,你一步一步走過去,無論走好走壞,都要過去。然後,有那麽一天,或在一天中的某個時辰,你停步回眸昨天的留影和經歷。有朋友問我,人說四十不惑,為什麽我人到中年反而越來越困惑?不知道從前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記得姜育恒在八十年代唱紅過一首歌《再回首》: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復復中追問/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恍然如夢/再回首我心依舊……然而,究竟有多少人回首的時候,心依舊?

似乎很多人都有類似的遺憾和感嘆,假如可以重新來過,或許可以做得更好。每一次遺憾都讓你成熟一分,或許只有當你不再遺憾的時候,你才真正圓熟。對於女人來說,到了中年,經過了千萬次的遺憾,終於可以把每一件事都做得盡善盡美了,但如花的美貌卻悄然離你遠去,焦慮又如影隨形。

美國作家邁克爾·坎寧安(Michael Cunningham)在他的長篇小說《The Hours》裏描寫了三個女人超時空約會的故事。她們在一天的時鐘嘀噠聲中仿佛跋涉了一生的旅途。這是三個努力追求完美的女人,一個是1923年正在倫敦郊外創作《達洛維夫人》的弗吉尼亞·伍爾芙(妮可·基德曼飾);另一位是《達洛維夫人》的忠實讀者、1949年洛衫磯的家庭主婦勞拉·布朗(朱麗安妮·摩爾飾);還有一個是上世紀90年代紐約出版社編輯克拉麗莎·沃恩(梅裏爾·史翠普)。

勞拉事事要求太高,給自己和別人造成心理壓力。勞拉為生日宴會做蛋糕,她的兒子因著孩子的天真也興奮地參與,但做出的蛋糕不能令人滿意,她毫不猶豫地當著孩子的面把它丟進垃圾桶。第二個蛋糕仍然令她不滿,還有「生日快樂」那幾個字……她終於控制不住了,把孩子交托給鄰居暫時照看,自己開車跑出去試圖獨處以求片刻心境安寧。但她這一行為,對不經世事的孩子造成了很深的心理傷害,以至於在他成人以後,甚至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還為當年母親對他的「拋棄」而流淚。電影裏,兒子奔出鄰居家的門,對著駕車遠去的母親哭喊「媽媽」的場景令人落淚。

想想自己也常遇到這樣的情形,那時候孩子們都小,還是小學生,因為他們總是忘記在前個晚上把書包收拾好,第二天上學臨出門了才手忙腳亂幾乎要遲到,很令人生氣。有一天,小兒子舊習不改,還朝我大聲狡辯,於是我狠下心來,第二天早上送他出門後馬上返身把門關上,不再同往日那樣守在門口,等他過街後回首,我們母子同時微笑、揮手道別。那次,我躲在百葉窗後,見他在街對面邊走邊頻頻回頭卻找不見母親,我讀到他每一次回首的目光裏都在喊「媽咪」。第三天早晨,我像平時那樣站在街這邊,一直等到孩子的背影在街角消失,還沒見他回頭。從他倔強地梗著脖子走路的樣子我明白了,他怕回頭……怕像昨天那樣回首,而母親不在那裏。我一陣懊悔,不覺落下淚來,我傷到孩子了。等他放學我一定要對他說,孩子,如果你想回頭別害怕,將來,無論你走多遠,母親都會在家的地方朝你微笑,揮手送你出門,迎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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