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到達了這一站 (胡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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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中到達了這一站

胡憲

——訪加拿大皇家藝術學院(RCA)院士劉榮黔
劉榮黔先生和他最心愛的德產照相機 (胡憲 攝影)

劉榮黔先生和他最心愛的德產照相機 (胡憲 攝影)

2014年6月13日一早接到劉榮黔先生的電郵,主題是“無意中到達了這一站”,以刪節號結尾;內容是分享一個好消息:“今天收到加拿大皇家藝術學會 (Royal Canadian Academy of Arts ) 的公函,正式通知我入選RCA了。心中真是感慨萬千,1967年來到加拿大這土地上,經過快半個世紀的時光終於吸到‘地氣’了!正好前夜捕捉到這些畫面,恰可描述我現在的心情……”

信中附了三張圖片,第一張是湛藍的天幕玉盤高懸,輪廓清晰,溝壑可辨,這等日月同輝的景象本就不易碰上,更何況,正好有一架飛機以月球頂端為跑道,昂首起航!

第二張和第三張都是後續的連拍,不用我多說,讀者自可想象……

劉先生以往也有很多似有天助的神奇作品。例如那年他路過池塘,不過想拍一下池水的強烈反光。忽然游來三尾金魚,優雅地搶入鏡頭。“哢嚓”一聲,成就了一幀不可複製的傑作。更巧的是,劉先生當時正為一部法文新書構思封面,結果正是這張,且唯有這張,恰如其分地表現了他書中的思想。這部書的書名是:《 L’espirit du tai-chi — Sentir que les poissons sont contents(太極之意境——知魚樂)》。

加拿大皇家藝術學院院士(Member of Royal Canadian Academy of Arts,縮寫RCA。這裡譯為院士是經過向多方諮詢後確定的,此封號是沿襲英國的傳統,與中國的院士概念不同——筆者注),甄選嚴格,程式嚴謹,是加拿大以國家名義對本國最傑出的視覺藝術家授予的最高榮譽稱號,為世界所公認。自1880年成立,百多年來,共有790餘人獲此殊榮。

難道他的RCA稱號也如同那些照片,“得來全不費工夫”?難道他今日抵達的這一站,果真是“無意中”攀上的高度?

六天后,筆者走進蒙特利爾西山區劉先生寓所。綠茶紅酒,書香墨濃,一番無拘無束的深談淺酌,讓我知曉了他從哪裡來,停靠過哪些站,76歲的他如今“從月亮上啟航”,下一站又將飛往何處……

童年格局 外公影響

認識劉榮黔先生近20年了,也曾用筆名發表過寫他的散文,如“與智者喝咖啡”系列。跟劉先生喝咖啡,入杯的多是智慧,我愛保留他在紙巾上隨手勾出的草圖和妙語,回家後再接著品味。

早想對他做一次專訪,可他不讓,直到“到達了這一站”,他才同意把成果拿出來分享。他希望能幫到他人也早日“吸上地氣”,而更重要的想法是,他構思了多年,已具雛形,並因此得入院士行列的一個新的攝影理念——即創主義(Swiftism),需要更多的人參與。

我把訪談的切入點定為“一個人的童年是否影響一生的格局”,因為他信中的題目給我以人在旅途的動態聯想,因為他特殊的家庭背景涉及到“運氣”和“努力”的課題。

劉先生認為自己幸運地出生在一個“背景相當好”的家庭。他祖籍浙江永嘉(今溫州市區),1938年生於上海,因劉家信奉基督教,原名“榮恩”。四個月後,戰事打響,母親帶他投奔時任貴州省主席的外公家,更名為“劉榮黔”。

劉榮黔的外公吳鼎昌(1884—1950),晚清翰林,民國初期著名的銀行家、企業家,新《大公報》投資人和社長,曾任南京政府實業部部長、國民政府貴州省政府主席、國民政府文官長、總統府秘書長等職,國共內戰時期(1948年12月25日)中共首批公佈的第十七號“戰犯”,實為歷史風雲人物。

劉先生說:“我外公是把大清銀行改變成中國銀行的第一任董事長(當時叫監督)。抗戰前蔣先生號召‘書生救國’,請社會上有成就的人士出來做官,我外公響應。抗戰初期被任命為實業部部長、貴州省政府主席(1937年11月-1944年12月)。他在任期大力興學,貴陽醫學院等幾所院校就是在那時創建的。我和母親到貴陽後就與外公同住。後來我們遷居重慶上清寺,抗戰勝利後經南京、上海、香港,直到1950年去臺灣定居,一直都是和外祖父在一起,我的童年受了他很大的影響。”

在劉榮黔幼小的記憶裡,有幾件事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那時日本人轟炸,最大的目標之一就是省政府,貴陽唯一的救火馬車就停在門外。警報一響,我們就躲進抽乾了水的池子裡,被大人警告不許哭,甚至被捂住嘴,說飛機聽到會朝這裡扔炸彈……這種想哭又不敢哭的童年記憶,影響了我的一生。”

劉先生一生盡量不買日本貨,從沒有買過日本車。曾有一位哲學家問他:你講太極拳時總說“要放下”,難道你就不能放下對日本的這種態度嗎?劉先生回答說:“我有許多日本人朋友,但是一提到國家層面,從小印在心頭的那種恐懼就會湧出,無法改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把這種心態傳給後代,因為時空變了,我們應給後代更多的空間。”

劉先生小時候牙齒不好,又怕看醫生。外公對他說:你每次吃飯都牙疼,這是小痛,是經常、持續的小痛;而你看醫生鑽洞拔牙,是大痛,但大痛後問題解決了就不再痛了。在這大痛和小痛之間,你必須做出選擇。這裡沒有對和錯,只要50%+1是對的,就要去做。“外祖父的話讓我從此懂得,人必須做出決定。好的決定和壞的決定,區別其實只有1%,有時甚至不到,只有百分之零點零幾。所以你的決定是好是壞,就取決於這1%的感覺。這段話影響了我一生的性格,小到穿什麼衣服出門,大到是否浪跡天涯,在需要做決定時,我很少猶猶豫豫,舉棋不定,都是說做就做。”

1950年劉榮黔和外公住在香港,一日有人造訪。來人遞上名片,外公看後,雙手奉還,客氣說道:“我不在家。”

這莫名其妙,不合現場邏輯的四個字,以及外公說話時的神情和語氣讓12歲的劉榮黔目瞪口呆,終身銘記。“來人走後外公說名片上印的名字是毛澤東,新政權是想請我外公出山。雖然早在1949年1月他就隨蔣公下野辭職了,但他還守著‘不事二主’的老派思想,所以沒有答應。”中共團結一切力量的胸襟策略,外公不卑不亢的藝術性婉拒,打開了劉榮黔為人處世的少年心智。直到今天在待人接物方面朋友們普遍認為,你說他有修養也好,你說他很圓滑也罷,給人留餘地,不讓人難堪總是東方美德,因此他身邊從不缺朋友。

劉榮黔七歲時曾見過毛澤東。那是在1945年,時任國民政府文官長兼中國國民黨中央設計局秘書長的吳鼎昌分析時局,建議蔣介石邀請毛澤東來重慶進行和平談判(之後雙方簽訂了雙十協定)。“我後來才知道,外公此舉是冒著極大風險的。雖然蔣先生當政,但有不同派系和情報機構,萬一毛先生有任何不測,自己總是脫不了干係。為了確保毛澤東在渝期間的人身安全,外公做了非常周密的思考和部署。”

在重慶,吳鼎昌家與馮玉祥家住隔壁,離美國大使館和八路軍重慶辦事處都不遠,幾乎每天都能在街上見到“大人物”。但劉榮黔印象最深的就是與毛澤東的那次巧遇。“那天跟家人出門,迎面走來一群人,當中一位身材偉岸,家人低聲說,看,那就是毛澤東。我當時才七歲,毛先生又是從坡上走下來,顯得格外高大,我當時緊緊拉住媽媽……”

我好奇問道,當時家人是怎麼跟你形容毛澤東的?劉先生呵呵笑了,“這還用問嗎?當時共產黨怎麼形容蔣介石,我聽到的就是一樣的了……”

1947年國民黨大勢已去,劉榮黔和外婆、父母去了香港。“當年我外公有那麼多資產,卻全都投在了中國的銀行、輪船和煤礦,我們一走就什麼都沒了。儘管在香港不再富甲一方,但外公沒有後悔,他說反正是留在了中國的地面上,老百姓多少能受益……我至今仍然認為,政府官員是應當像我外公一樣的。一國的政府官員如果都把錢放在國外,甚至利用權力把非法財產變成合法財產,再轉移出去;或用政策使貪污行為合法化,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劉榮黔的父親劉廷蔚(1903-1994)是美國康奈爾大學博士畢業的昆蟲專家,一生“以減輕農家疾苦為生活愉快的目的”,在植物保護事業上成就卓著。但在三十年代,他和兄長劉廷芳、劉廷藩是出名的現代詩詩人,人稱“劉氏三傑”。他的詩歌曾在《生命月刊》、《小說月刊》、《晨報副刊》、《京報副刊》上發表,後來還出版了詩集《山花》和《我的杯》。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劉廷蔚走上街頭宣傳抗日,被警察打傷,仍忘我奔走,直到吐血得了肺病,不得不休學,被家人送上廬山普仁醫院養病。在廬山養病期間,他和徐志摩結為好友;在燕京大學,他的詩歌被沈從文推崇;陶行知先生曾親筆給他寫信,稱他為“詩山裡的詩人”。

晚年寄居蒙特利爾期間,劉老先生寫下數篇舊體詩抒發對故鄉的懷念,舉其中一首《題剪畫紅梅》:“去國當年一棹西,只今夕夕夢魂歸。翠微山下英雄淚,散落寒荒遊子衣。”

所以依我看,劉榮黔後來走上藝術道路,父輩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遺傳基因也起了作用。

劉榮黔自退休後幾乎每年都去中國大陸,有時一年要去上兩、三回。採訪前劉先生也是剛從中國回來,不過這一趟他是第一次用臺胞證入境。“以前我都是拿加拿大護照,後來簽證手續複雜了,需要邀請函什麼的,我就回臺灣辦了個臺胞證。在北京的海關大廳,左邊是外國人通道,右邊是中國人通道,我不知道該走哪一邊,就像原來那樣走了左邊。在窗口我遞上臺胞證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這裡辦,那年輕人說你應該在那邊辦,我忙說對不起,準備退回去。可他說:不用了,老先生,你到家啦……聽到他這句‘你到家了’,我當時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說到這裡,頭髮花白,一向寵辱不驚、喜怒不形于色的劉榮黔先生紅了眼睛,那滿眶的淚水忍了忍,終於溢了出來……直到今日,筆者每想到此幕,都有想哭的感覺。這感覺,只有久居海外的炎黃子孫方能體會。

一個人的童年是否影響一生的格局與氣質,看來答案是肯定的。

 

挑戰自己 遠走他鄉

劉榮黔1950年隨父母去了臺灣,在臺北強恕中學上學。眾所周知,這是一間著名私校,絕大多數學生都是高官子女。劉先生說:“我中學沒好好讀書,全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考試前開兩個夜車通過。校長經常罵我學習不如姐姐,天天就知道追女孩子,她還斷定我考不上大學。其實,我只不過是不想念書而已。”

不想念書,那他想幹什麼呢?他喜歡畫畫。

劉榮黔12歲師從著名漫畫家牛哥(李費蒙,1925-1997)學畫。1957年考取臺灣師範大學藝術系。“當時這是非常難考的專業,很多大陸出來的大藝術家都在這個系教書,比如黃君璧、傅心畬等都是我們的老師。當然,藝術家的出路也是不被看好的,我母親就擔心我將來怎麼辦。感謝我父親,他在飯桌上說,我們有四個孩子(劉榮黔上有兩姐,下有一弟),就讓他當藝術家好了,大不了我們養他一輩子。”

讓全家人始料不及的是,25歲離家闖蕩的“劉府大少”,在父親80高齡時,把父母接到身邊盡孝,直到父親91歲終老。又七年後,母親去世,雙親合葬於蒙特利爾公墓。當年那個不讓父母省心的孩子是他,最後讓父母得享天年的也是他。

話說回來,劉榮黔豈是那種甘受祖蔭庇佑之人?他在讀了五年大學,服了一年兵役後決定遠走他鄉。“我中學時是小太保,大學時是公子哥。我知道如果繼續留在臺灣,即便我不張口求人,也會有人自動來幫你;就算我憑自己努力做到任何位置,別人也會說是靠了家庭關係。我想出去,看單憑自己能闖出什麼名堂。”

1963年,劉榮黔隻身赴巴黎求學。考慮到搞純藝術,自己過於理性;搞純商業,自己又太過感性,便選了巴黎高等現代藝術學校(L’ecole superieure des arts moderns de Paris)專攻企業形象設計。最為難得的是,他拒絕家庭接濟,靠在中餐館打工完成了三年半學業。“剛開始我的語言不行,不能當waiter,只能做收賬、洗碗、派單的活兒。可我腦子快,200多客人點的菜,我能看著油煙就知道什麼菜做好了,準確無誤地派出去,老闆非常喜歡我……後來有朋友從加拿大來,見我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日子過得清苦,告訴我加拿大是個新國家,又講法語。1967年10月我坐船來到了魁北克。”

 

打工創業 自尊自強

劉先生到蒙特利爾時身上只有500美元,“移民官說用光了告訴我們。租房子買傢俱,我兩周後就沒錢了,靠政府每週發的36元維持生計。兩個月後我找到一份每週工資75元的工作,移民官認為很不划算,他說扣除了稅收和交通費,你拿的比36元還少,難以為生。我說,但我需要加拿大工作經驗。那位先生感慨道:我經手了那麼多移民,很少有像你這樣選擇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在加拿大生存下去。事實上,那點工資確實不夠,同事拉著去喝杯啤酒,我總推說有事,其實是兜裡沒錢。”

為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又兩個月後劉先生去一家設計公司應聘,條件更為苛刻。“那老闆說從沒僱過中國人,他們認為中國人只能開餐館,動作又慢。我說你總要給我機會證明給你看。他說,那我只給你65元一周,沒有加班費,試工期兩個月。我說行。”

每週又少了10塊錢,還要從早幹到晚。劉榮黔把家搬到公司附近省下了交通費,毫無怨言地加班加點。“一天晚上10點半了,經理找到我說,你這麼努力做事,又沒有加班費,你到底想要什麼呢?我那時只是個排版工,我說我想坐你那把椅子。他先是一愣,然後說你這人真幽默。一年半後我果真取代了他。”

劉先生當上部門經理的第一天,就趕上一個重要的活兒需要週末加班。星期六早上老闆一看只有三個人來頓時急了。“我告訴他我是採取輪班制,現在上班的只是設計人員,兩小時後編審人員會來,再過三個小時,印刷人員才到。這樣大家都不累,效率還高。”老闆大喜,劉榮黔一炮走紅。

1975年,劉榮黔見時機成熟,脫離公司,與朋友合夥創建了自己的企業形象設計公司——COMMUNICATION ET DESIGN HABLUTZEL & YUNG INC.。在當時“英法爭鬥”的歷史背景下,這間由“外國人”開的公司生意火爆,迅速成為行業中品牌,以至於1978年他的瑞士裔合夥人因擔心魁北克獨立公投去了美國,劉榮黔買下他全部股份,他依然要求在美國繼續使用公司名號。

23年後,56歲的劉榮黔在生意巔峰關掉了公司,宣佈退休。

 

退而不休 再創輝煌

“為什麼要退休?”許多人這樣問。劉先生說:“我認為,一個人一生要做兩件事,第一件是為國為民為家,做的好不好,可以用地位和錢財來衡量;第二件是為自己。我退休就是想做這第二件事。20年後我才明白,這件事做的好不好是無法衡量的。成功是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因為它不可以量化。成功,還是不成功,只看你的心裡是否覺得舒服。”

剛退休那會兒,劉先生也有“不太舒服”的時候。“電話鈴不再響了,打好領帶不知該去哪兒了,月底沒支票進賬了……就像飛機忽然飛到一個湖面,沒有著陸點,也沒了高度和方向的指標。”

劉榮黔不是愛提“當年勇”的人,也不甘心碌碌無為。他想給自己找一份想著、幹著都“舒服”的新職業。

他退休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西山區(Westmount)最好地段的大房子賣掉,買了棟小的。“第一天我照例起得很早,一出門就碰到老朋友,我們一起喝咖啡。聽說我退休了,她問我想做什麼。我說我一輩子自己創業,不想再幹了,但想給自己創造一個工作機會,教畫、教拳。我朋友是附近一家藝術學校的負責人和老師,她說教畫教拳的人很多。我說我和別人不一樣,我要把這兩樣東西混在一起教,不教技巧,光教感覺。我一輩子賣形象設計,現在想賣一種‘感覺好的感覺’。”

這屬於東方哲學範疇的說法讓朋友感到新鮮,遂請他兩天后來學校試講。“我的課被安排在晚上7點到10點,講完我就回家了,第二天打電話問朋友結果。她說你走後,學生們止不住地說你,11點半了都不想走人。她接著offer了我一個正式教職,每年講10-12周課。我說,不,我只講6周課,每次18個小時,因為我還要旅遊。我還提出條件:我只教新學生,凡是上過我課的不能重修。我的理由是:18個小時領悟了的就不用回來了,18個小時不能領悟的也不要再回來了。”

劉先生在這個學校教了五年,離開時,校方將學生們的筆記和評語編撰成冊送給他,校長說:拿給你的孩子們看,讓他們知道自己有一位多麼成功的父親!

這門課讓劉先生聲名大噪,他不僅在該校教課,還多次被加拿大和美國的大學請去演講,被多家醫院邀請協助精神治療。先生的這門課也被非正式命名為“用太極定位人生”。說到這裡,一個插曲頗為有趣。劉先生在麥吉爾大學的一個學生,也是美國一所大學的教授,請他去講課,先生也同意了,可在最後關頭卻出了毛病:按校方規定,凡登上專題講臺的,必須至少擁有博士學位。對方急得團團轉,問先生有沒有什麼變通的辦法。劉先生坦然道:太極方法論到目前為止尚沒有授博士學位,恐怕以後會有,但誰來教這門課呢?是我。

美國學生茅塞頓開,大叫“說的太好了!”

劉榮黔先生把人生的第二件事也幹得如此紅火,他精彩的退休生活被The Gazette、Le Devoir、La Press和當地電臺和電視臺等主流媒體多次採訪、報導過。

中華文化 太極弘揚

“第一堂課你到底講了什麼,竟令那些成年學生,甚至專業人士心悅誠服?”我問。

“我給他們講了兩個故事,讓他們畫了棵樹,又站了一會兒。”

兩個故事,其一是小和尚與老和尚關於“簾動”,還是“心動”的經典對話;其二是蘇東坡與老和尚打坐,東坡戲言和尚如牛糞,和尚卻說看東坡如佛,東坡得意回家卻被小妹點破……

其中的哲理對中國人來說並不太深,然而劉老師讓學生們畫的那棵樹,學問可就大了。“一般人講藝術和太極都是講知識和技巧,而我講的是人的感覺,跟技巧無關,我要求學生去瞭解自己內心的感覺,學會認清楚自己。”

第一節課他要求大家畫一棵樹,“如果你是一棵樹,應該是一棵什麼樣的樹?”沒有任何明示暗示,學生開始學習認識自己。

“我讓學生畫完樹後站立不動,引導他們冥想。很快就有人站不住了,有的人臉白了,有的人倒下了。”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我瞪大眼睛。

“我說了三句話:空間對你是什麼?你的空間有多大?你後面的空間呢?關鍵是最後這句話,對第一次聽到此問的人衝擊很大。”

我要求免費體驗。太極拳的“抱球式”我會,先生說的“放鬆”也能輕易做到。

“你看到‘球’的中心了嗎?”

“‘看’到了。”

“好,現在把‘中心’向後挪,挪進你的身體。好,現在這個‘球’在你身前占了半個圓的空間,你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

“好,那你身後的半圓空間,你看得見嗎?”

“……”猛地一陣暈眩,一種前所未有的震盪讓我心慌意亂,趕緊坐下。

身後的空間我沒有“見”過,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用意念去“看”上一眼。

就像初涉江湖的莽漢,遇到武林高手,縱然落敗也滿心喜歡。這就是為什麼劉先生能在三個小時內將學生們全部收編。

“然後,我訓練他們怎樣挪移中心,怎樣去注意身後的空間,”劉先生說:“掌握前面空間太容易了,我問他們你們的空間有多大?他們說大極了,可以是無限大……”說到這兒,劉先生在紙上畫了個圓點代表人,兩條線射出,人前形成無邊的扇面。他繼續說:“但再大也只是個半徑空間,不容易的是人在任何時候都能往後想一步,建立起後面空間的概念,這樣才能永遠不失去自我中心感,隨時讓自己平衡。”

修煉這種太極心法有很多好處,劉先生自己就是受益者。“我不是一個大喜大悲的人,我非常冷靜,特別是當大事發生的時候,我不去指責別人,而是馬上把自己放在中心點去思考前面和後面的問題。我還是一個樂觀的人,我會擔心很多事情,但是當事情真的發生,我一定是往好處想。這些都是因為我始終注意著後面的空間。”

劉先生有時也讓學生畫靜物,比如一盆花或一個蘋果。他先擺出來讓學生看,然後宣佈休息,喝過咖啡後,大家坐好準備畫了,他卻把靜物拿走了,學生們大驚:我們還沒開始畫呢?!劉老師說:“你們剛才看過了,現在請畫出你們的感覺。不要怕面對自己的感覺,我教太極與藝術教的是觀念,不是技術。”

“那麼用什麼來考核學生呢?”我又問。

“當他們經過訓練擴大了自己的空間,認識到自己本身就是空間;當他們懂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當他們發現自己的身後不再是空空無物,而是有東西可以依靠,不再像穿慣了高跟鞋的女人,突然間換上平底鞋會失衡摔跤;當他們畫畫時止不住地流眼淚,我就知道這一批學生可以‘畢業’了。”

魁北克一些知名政治家、教授和商人,通過關係找劉先生學拳,並不是因為他的拳術有多高,套路有多好,而是跟著他能從太極拳最基本、最簡單的“站樁”和“抱球”中就學到快樂人生的竅門,修心養性的哲學,還有自我保護的本領。

劉榮黔的太極啟蒙老師是人稱“五絕老人”(“五絕”指詩、書、畫、中醫和太極拳)的鄭曼青(1902-1975)先生。鄭先生是楊氏太極拳第三代傳人、“鄭子太極拳”開山鼻祖。他曾出版過中英文太極拳著作,從哲學、科學、醫學的角度闡釋太極拳,開歷史先河,劉榮黔正是得了他的真傳。

“鄭伯伯是我父親小時的朋友,我17歲跟他學太極拳。他告訴我,太極拳的根本不是動作,而是內心。他說太極是大海,我的太極只是魚缸,但有很深的水。”

劉榮黔的筆名“研北”(曾以此名在《七天》發表文章)就是鄭先生所賜。“鄭伯伯說人不念書就沒有內涵,你要坐在硯臺的北面(古時研與硯同,國人講究坐北朝南),他的用意是讓我好好念書。”

沒見過劉榮黔寫詩,也不知道他的中醫造詣如何,但書、畫、拳三項,尤其是對太極拳出神入化的演繹和推廣,乃至著書立說,劉先生可說已無愧師恩。

2009 年蒙特利爾,劉榮黔在《太極之意境--知魚樂》新書發表會中演示太極。(Jean Tremblay攝影)

2009 年蒙特利爾,劉榮黔在《太極之意境–知魚樂》新書發表會中演示太極。(Jean Tremblay攝影)

2009年,劉榮黔總結了幾十年修煉和教授太極拳的心得,並結合自己的攝影和書畫作品,出版了第一部法文專著《L’espirit du tai-chi — Sentir que les poissons sont contents,(太極之意境—知魚樂)》,在加拿大和歐洲發行。

該書的主旨是用西方人的思維和語言,注解太極拳“用意不用力”的原則與方法,介紹太極所強調的“松”的原理以及太極與健康的關係,闡明太極不只是運動,更重要的是一種生活方式,並可與人們的日常生活相溶並用。

劉先生以《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上》一文破題。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他借用朱自光潛“移情作用”的觀點對這段話加以解讀:“莊子攜友出遊,內心愉快,所以看到魚游水中,感覺魚很快樂。由此引申到練太極拳,我們要先讓自己的身體和心情放鬆下來之後再練,而不是通過練太極拳來達到身體放鬆。一個人內心舒適快樂後,因移情作用會感到周圍的人、物都快樂美好,內心的壓力因此減少。壓力小了,心情自會放鬆,身體肌肉也隨之放鬆。太極拳是用意念引導動作的,只有心身全放鬆了,才能感覺到由意念引起的身體的反應。所以‘用意不用力’的方式是先‘鬆’而後動。又由於精神不緊張,人體內的循環系統能得到調和,因而有助健康。同時,由於‘移情作用’的波浪式影響,身邊所有的人都能獲得同樣的收效,這就是所謂的正能量氣場。”

這本書從“魚之樂”談到太極拳意境,從放鬆的重要性談到建立和諧人際關係,一部東方人寫的人文著作,洋洋灑灑,圖文並茂,迷倒西方眾生。

書的最後有作者手書:“這本書中我所寫的文字和用的圖片,希望能幫助你開啟太極抽象和寂靜的門徑,同時也聽到我沒有說出的信息。”

漫畫箴語 大宴四方

2011年劉榮黔又在加拿大出版了一本妙趣橫生、陶情益智、中英法三語的漫畫書——《心䜩》,英文書名是《60 Chinese Cookies》。“䜩”字同“宴”,從中文字面上解釋,是“心靈之宴”;英文直譯,可為“60個中國小糕點”,這是劉先生鑽研中國哲學濃縮的心血,這是他60年為人處世的經驗總結。

四四方方的小紅本,好讀便攜;每組一語一圖,無生僻字,線條簡潔;讀者可隨時放下,隨時拿起,仿若與朋友聊天。但其中的寓意,有的可一目了然,有的則需細嚼慢嚥。劉榮黔先生說:“事實上,這本書是《太極之意境》的續集。在西方住久了,知道外國人什麼能聽懂,什麼聽不懂,太極意境對很多外國人來說還是‘太玄了’,我一直思考怎樣把太極變成不太玄的東西,把複雜的中國哲學簡單化。有時我給外國人講課,感到自己的語言詞彙不夠,難以把深奧的中國哲學思想解釋透,便畫漫畫幫他們理解。後來發現他們對我畫的漫畫都印象深刻,於是我想,為什麼不把它們搜集起來出本書呢?”

漫畫更具象徵意義,通俗易懂,或發人深省,或有警示作用。比如,寥寥數筆幾條魚,只有那張著嘴的被魚餌鉤住,旁邊一句話:“有時沉默更好”。再如,一杯咖啡冒著熱氣,圖說是:“一杯咖啡比律師便宜”。沒有什麼大道理,但如果正好碰上你的心結,其效用便不可小覷。不久前一位讀者來信說,她本打算請律師跟丈夫離婚,看了這幅畫後突然醒悟:為什麼不先約出丈夫喝杯咖啡呢?結果正是敞開了心扉交談,消除了誤會,婚就真的沒離。

該書次年在臺灣獲全國美術金爵獎漫畫插畫類大獎,去年在德國的書展中又被美國出版商看中,將於今年11月在紐約出版發行,介紹文章中這樣說:此書適應人群為10歲至100歲。

即創主義 新的遠航

縱觀劉榮黔的人生履歷,他藝術科班出身,大學時的畫作曾多次獲比賽一等獎;他創建的企業形象設計公司20多年在全加拿大同行排名不離前十;他退休後無論是教藝術、教太極,還是開講座、辦畫展都搞得有聲有色,“玩”攝影更是“玩”得登峰造極。他的作品1984年獲加拿大楓葉航空公司主辦的攝影賽第一名;2008年和2010年,先後獲中國大美黃山國際攝影大賽和雲南昆明“尼康”國際攝影大賽優等獎。雖說他在攝影方面成績不俗,但讓他躋身加拿大皇家藝術學院的決定性因素,並不是作品,而是他集一生之求索,提出了一個攝影藝術新理念——Swiftism(即創主義)。儘管它目前還不成熟,但RCA的評審團認為這個理論具有創新性,有可能成為一門新的學派。

劉榮黔一生或拜師、或入校,學習過繪畫、音樂、設計、書法等多種藝術形式,就是沒學過攝影。他從前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領他步入藝術聖殿的竟是退休後隨著旅遊“玩兒”出來的業餘愛好。我想,他所說的“無意中”指的便是這種“誤打誤撞”的感覺。

可他的即創主義真的是“誤打誤撞”的結果嗎?絕對不是。

談到即創主義的產生過程,劉榮黔說:我的藝術人生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和死人打交道——臨摹;第二個階段是和活人打交道——拜師;第三個階段是和自己打交道——創作。我在過去的六十多年,曾接受完整的中西藝術文化的洗禮和親身實踐。年輕時,我們注重外表的技巧表現,隨著時空的變遷,我們逐漸由外向內,更著重於表現內心的自我感受。遷居加拿大後,即便過著異國謀生的繁忙日子,也沒有放棄藝術創作,我選擇了水彩畫。因為它一方面接近東方的水墨技巧,一方面可以即速完成,同時還有畫後不易修改的特性。藝術創作需要靈感和素材,從古至今藝術家一般都是在日常生活或大自然中去尋找創意。以往,不論是中國傳統繪畫中的梅蘭竹菊,還是西方古典音樂中如詩般的田園交響樂,都不約而同地受到春夏秋冬四個季節更迭變化的影響。藝術家們貪婪地從這一源泉吸取養份,尋找靈感。幾個世紀過去了,這一源泉因過分的運用而漸漸乾枯,藝術家們便不自覺地在日趨狹窄的空間裡來回兜圈,令創意窒息。於是有人開始意識到我們應該在這四季之外,去尋找讓靈感迸發,讓新意湧現的第五季。

劉先生認為對第五季的定義和表現形式因每個人的生活背景、外在和內在的因素,以及創作手法的不同而不同,而現代科技的突飛猛進更易讓人傾向於追求物質享受而忽視了精神生活;社交網路的興起,高速的即時交流,往往讓人們來不及思考而漸漸失去自我空間,失去精神指向,甚至失去用感覺去感覺的原始能力。

“我尋找的第五季,是以捕捉心靈對美的感受為主旋律的。首先我訓練自己去‘聽寂靜之聲’,讓自己走進寂靜的空間,在這一空間裡我可以沉思、反觀、反省,然後進入到內心深處,從‘聽寂靜之聲’的體驗中,漸漸找回傾聽自己的脈動、心跳的本能,進而用感覺到的脈律心聲來衡量心緒的變化,最後用‘禪、妙、色、寂’這四個境界作為我的第五季的創作原素。”

劉先生所說的禪境是指“感覺內在自我的心靈世界”,妙境是“感覺外在自然的美妙世界”,色境是“感覺人性的原始欲念”,寂境是“感覺脈動心聲的節奏”。正是對“禪”、“妙”、“色”、“寂”這四境的細微感受,形成了他攝影藝術的創作源泉和無窮衝動。

從“尋找第五季”,到演變為“即創主義”,既是水到渠成,也是天賜靈性。“北國天寒地凍,出外寫生,一筆下去紙上立刻結冰,”劉榮黔說:“後來我採用了戶外攝影,以照片為參考的作畫方法。但畫了多次都不滿意,因為在室內失去了寫生時那種面對陽光風雨的真實感覺。朋友們偶爾看到這些照片都不約而同地說,真像是一張水彩畫!事實上,當我按動快門時心中想的的確就是一幅水彩畫。就這樣,用相機當畫筆的觀念產生了。隨著高科技的發展,攝影器材和方式也走向一個全新的概念,照相機除了具有更多的基本功能和攜帶方便之外,價格上也不再是少數人擁有的奢侈品了。如今普通人都隨手一機,令攝影藝術創作更加貼近日常生活,我的攝影方式和理念也隨之有了很多調整,到2012年左右,‘即創主義’理論有了雛形。”

劉榮黔闡述“即創主義”的內涵是:以相機為畫筆,即時捕捉生活中唯美的心靈感受;儘量使用攝影器材的基本功能,避免因調整相機設定而干擾創作時一瞬即逝的靈感和構思;減少影像的後製作處理,盡可能保留即時創作的最真感觸。

“人們可以拿相機當畫筆,實現隨時、隨地、隨身的藝術創作。藝術攝影不需刻意設定相機參數,不做後製,著重隨機構圖,捕捉自己對美的心靈感受,藉由‘簡化形’、‘濃縮意’的即時創作手法,以不刻意修飾的作品觸發與觀賞者的對話,達到彼此心靈交流空間的最大化。”

欣賞劉榮黔的攝影作品,小到一石一葉,大到萬水千山,總像是有一種震懾力量打你個措手不及,有時令你拍案叫絕,有時讓你淚灑當地。去年他從中國回來,將攝影作品製成幻燈片,配上音樂,友人詫異問他,你在哪裡拍到如此動人的畫面,他說每一個地方都是你們帶我去的呀!

漆皮脫落的牆面被劉榮黔的鏡頭變成色彩斑斕的抽象畫,枝殘葉敗的枯荷像是在把前世的風流和傲骨訴說;路邊的閑花野草,在藍天闊水的背景下張揚著蓬勃的生命;鄰家的普通柵欄,在白雪餘暉的映照中演奏起抒情的交響;茶室的一道布簾,鄉下的一把門鎖,雨夜的一抹反光,友人的一彎淺笑……都能成為劉榮黔即時創作的瞬間對象。

可以看出,劉榮黔的確很“運氣”,他的人生沒有哪一步走的是彎路;可他也的確很“努力”,他沒讓人生的哪一段年華在無為中虛度。如果說藝術專業的訓練給了他獨特的審美眼光,太極文化的陶冶賦予他宏大超然的想像力,那麼,勤於學習、勇於實踐、善於結緣、敏於提煉,就是他“到達了這一站”的行動軌跡。此時,筆者書案堆滿劉榮黔的資料,而這只是他家中幾箱子筆記、手劄和書稿的幾十分之一,他的兩本專著和“即創主義”就誕生於這些零星的紙片裡。劉先生有一個習慣,隨身帶三樣東西:紙、筆、照相機。他走到哪裡就思索到哪裡,哪裡感動他,他就拍攝哪裡,並隨時做下筆記。而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懂得與他人分享和借力。

他說:“我對攝影藝術的變化思考了好多年,也和朋友們討論了好多年,才有了現在的這個理論。我認為,從以前用膠捲到現在用數碼,從以前的暗房技術到現在的Photoshop,各種階段都需要一個理論基礎,比如以前說到攝影藝術,就要提光圈、速度,著重於硬體技術,而我要強調的是用感覺去創作。感覺轉瞬即逝,若沒有及時抓住,別說物件了,連感覺都找不著了。我不是反對後期修改和製作,只是覺得大家用的軟件都一樣,到最後都會變成相同或類似的東西,而且太完美的照片,不給觀賞者留下空間,是一種遺憾。這兩年我經常和比我年輕的朋友們探討,例如臺灣的吳東陽、加州的薛正涵和蒙特利爾的陳柯宇,他們都對我有很大幫助。現在我提出的即創主義只是一個初期目標,雖然達到了,但還沒有完成。我希望通過你的採訪把這個觀點讓大家知道,歡迎中國與海外的有志者,以及有興趣的人都來參與,使之成為一個完善的理論體系。因為我感到這是一個哲學命題,是我們中華民族自己的東西。”

我們看見,劉榮黔在“無意”與“有意”之間,經過“用意”與“用力”的周旋,已經到達了“巔峰”與“地氣”相連的這一站。那他的下一步將走向何方呢?劉先生的回答是:走向未知。“我一生沒有夢想,只有目標。夢想是沒有計劃、沒有時間表的。我這人很實際,我害怕萬一夢想實現了怎麼辦?比如到了月球,發現到處都是坑,那嫦娥哪兒去了,我會無措……而走向未知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為人對未知有恐懼,而又想知道結果,但沒人可以告訴你。”

他揶揄自己說,我現在是“一隻披了虎皮的羊”——更知道自己是羊了。他還順手在紙上畫了一頭兩個犄角、披張虎皮的羊羔端詳自己在河中的倒影。虎皮在水面上成了羊身後一團黑乎乎的浮雲。

那架“無意中”擦過劉榮黔鏡頭的飛機,已昂首向更高的高度飛去。在劉榮黔報喜郵件的最後,是這樣一句:“我的人生之旅無意中到達了這一站,等調整了‘時差’後將繼續向未可預知的藝術創作旅程前進!”

 

本文曾載於七天文化傳媒《七天生活雜誌》第1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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