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不下雨 (李黎)

小說

樂園不下雨

李黎

選段:第三章

星期五放學時間的校門口特別擁擠,陸喬騎著腳踏車,間不容髮地穿過人縫車隙。近旁有人大聲叫他,回頭看果然是菲比,趕忙跳下車來。跟她一道的是一個非常俊美的東方男孩,不但人長得漂亮帥氣,穿著也很考究,淺米色的卡其牌長褲、黑色的Tommy Hilfiger 翻領襯衫,外罩白色的 Polo 輕便夾克。奇怪的是看起來一點灰塵也沒沾上似的。

菲比問:「Joe,你認識丹尼陳嗎?」

陸喬想了想,「唔──你本來在第二節課的化學班上對不對,後來轉走了?」

丹尼笑笑說:「是。那班太難了。」

菲比告訴陸喬:「丹尼是我去年的『學生』,那時他剛來,我課後輔導他英文。」轉向丹尼:「Joe 英文很好,不需要我的幫助 。」

丹尼笑道:「那你很幸運。」陸喬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聳聳肩。

菲比解釋:「丹尼的意思是:你很幸運不需要被我輔導,因為我很兇。」

三人一道走著,陸喬忽覺眼前一亮,是米謝兒經過他們身邊,放慢腳步叫了聲「嗨丹尼」還嫣然一笑,然後走向路邊停著的Jaguar。

陸喬故作不經意地問丹尼:「她是誰?」

「誰?哦,那是米謝兒.郝芙曼。」

「她媽媽是中國人嗎?」陸喬趁機注視開車的中年貴婦。

「大概是吧。」丹尼不在意地答道。

菲比一拍手:「噯,今天好熱,要不要來我家游泳?」

「Sure。」丹尼想都沒想就答,又問陸喬:「你來嗎?」

陸喬心動了:「可是我沒帶游泳褲……」

「體育課的運動褲就可以了。」丹尼的口氣倒像是主人。「這個時候游泳池沒人。」

「嘩」一聲水花四濺,陸喬已經潛入水中了。一剎時周遭變得非常寂靜。白花花的陽光碎片浮漾在頭頂的水面上,像一種騷動,水底卻是另一個清澈悠緩的世界。他最喜歡進入水中那瞬間失重的感覺。片刻後他才浮出水面換氣。

甩甩頭抹掉臉上的水,陸喬對躺在涼椅上的丹尼喊:「為什麼不下來游?」丹尼只是懶洋洋地搖搖頭。

菲比從泳池另一端游過來,笑道︰「丹尼只想晒太陽。可是他怎樣也晒不黑,真可憐。」

陸喬這才注意到只穿一條泳褲的丹尼,皮膚確實比一般人蒼白些。丹尼不理會菲比的取笑,逕自翻轉身去晒另一面;陸喬想到煎餅的翻動,不禁也笑了。

再次潛入水中,眼前世界又變成晃動的藍色光影。他緩緩划動四肢,讓水流輕柔地梳理他的毛髮,摩娑他的皮膚。很久很久了,他沒有覺得如此自由過。

陸喬站在水已抽乾的游泳池畔發呆。有人喚他,他回頭慢慢走進屋子裡。屋裡已空無一物、家徒四壁。他踩過地上一張揉縐的紙。紙上畫著典型的兒童蠟筆畫:一個笑嘻嘻的太陽、一棟有煙囪的房子、兩大一小三個手牽手的人,腳下分別註明「Daddy」、「Mommy」、「Joe」。

家門前,媽媽站在一輛汽車旁邊,打開車門等陸喬慢吞吞走過來。車裡堆滿了箱籠物件。門口草坪上豎著「For Sale」的售屋招牌。

游泳之後胃口總是特別好。菲比下了一大鍋麵條,拌上她獨家發明的又酸又辣的「四川義大利」肉醬。陸喬三下兩下就吃完一碗,看看丹尼才吃了一半,菲比的那碗幾乎還是滿的,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菲比看看他的空碗,滿意地點點頭。

「我最開心的事,就是煮出來的東西有人欣賞。」菲比把自己碗裡的麵撈出一撮給陸喬,「我跟我媽說,將來上大學要唸烹飪專科,被她罵了一頓。」

「那她要妳唸什麼?」陸喬問。

「她說要唸個『有用的』!其實烹飪最有用了,每個人都要吃飯嘛對不對?」她也不需要聽眾的肯定就繼續講下去,「我知道這些做父母親的人都希望小孩去當醫生、律師,可是他們怎麼不算算看,是吃飯的人多還是看病打官司的人多?」

陸喬一時不知該怎麼算這筆賬,菲比反問他了:「喂,你將來想唸什麼?」

「我不知道。」陸喬老實地說。「我爸要我學電腦,我不想。我覺得對有生命的東西比較有興趣……」

「那丹尼你呢?」

丹尼慢條斯理地嚥下一口麵,「我從來不計劃那麼久以後的事。」

狹小的廚房裡,臨窗的小桌上擺滿了杯碗,三個人靠得很近地各據一邊坐著,吃著東西說著話;爐台上的鍋子還冒著熱汽,打開的窗戶飄進來秋天清爽的氣息。通心粉懶洋洋地側臥在爐台前面的地上,姿態神情都很酷,偶爾斜睨他們一眼,然後莫測高深地眨眨眼睛。陸喬想起菲比說過最喜歡她的廚房,忽然覺得非常羨慕她。他甚至都有幾分羨慕通心粉。

陸喬發現自己走在一處熱鬧嘈雜的地方,隱隱有印象大概是迪斯尼樂園吧,他不是很確定,也並不在意。他在擁擠的人潮中發現了米謝兒,焦急地想追上去,卻不斷被人、被車、被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擋住。天漸漸暗下來,米謝兒已不見蹤影,他簡直要氣急敗壞了。驀地一回頭,卻看見她走在五光十色的遊行隊伍裡,穿著啦啦隊女郎的短裙,忽然矯健地翻一個大觔斗,短裙掀起來,露出一雙修長勻凈的美腿……

陸喬從夢中醒來,恍惚了片刻,感到胯下黏黏濕濕的,掀開被子起身下床,從衣櫃抽屜取出一條乾凈內褲,走進浴室更換。

躺回到床上,整個人卻異常清醒,只好再起身下床。走進黑暗無人的起居室,摸到遙控器打開電視,把音量調到最小;轉了好幾個台,不是深夜脫口秀就是電視購物中心,實在看不下去只得關掉。躡足走回房間,經過爸爸和繼母的臥室,聽到房裡傳出一些聲響,不禁駐足傾聽:模糊的細語、喘息、低低的呻吟……他急忙悄悄走開。

回到房裡,他趴在地毯上做伏地挺身,逼自己做上二十來個,終至累極癱在地上喘氣。休息片刻後換成仰臥,雙手舉起兩隻啞鈴繼續鍛鍊,務必讓自己做到精疲力竭為止。

眼前的畫面有點像GAP的時裝廣告:兩個漂亮的少男少女站在一棵心形葉片的樹下講話﹐女孩穿著米色V形領、緊窄及腰的半長袖上衣,包裹熨貼的牛仔褲;男孩上身穿藍灰色寬鬆的翻領套頭恤衫﹐下身是淺灰色修長合身的休閒褲。

陸喬下定了決心,慢慢朝這兩人走去。米謝兒微斜著頭,眼睛帶笑的瞅著面前的丹尼,平素那份目中無人的矜持竟然不見了。倒是丹尼還是一貫的漫不經心的神態,時不時左顧右盼,心不在焉似的。

「嗨丹尼,how’s going?」陸喬聽出自己聲音並無異樣,便稍稍放心了一點,然後一鼓作氣說出演練了無數回的幾個字:「米謝兒?嗨,我是 Joe。」聲音竟然沒有發抖,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

「嗨!」這是米謝兒破天荒第一次正眼看他,還帶著笑──雖然這份笑意只是展示給丹尼之後的剩餘物資,陸喬已經非常滿意了。

從此之後,在校門口或者走廊上遇見,就會很自然地互相交換一聲「嗨」和一個微笑。原來米謝兒並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高傲,只怪第一次見到她時那皇后出廷般的印象太強烈了。陸喬竟有些後悔:早知這麼容易同她打上招呼,何必猶豫了那麼久才走出第一步?

可是第二步才真難:他實在想不出怎樣跟她開始交談。

有一天陸喬趁菲比不在旁邊,逮到機會裝著不在意地問丹尼:女生們跟他有說有笑的都談些什麼?

「女生?」丹尼聳聳肩:「全是她們說我聽。你知道的嘛,像菲比,你就讓她一直講……」

陸喬笑了:「那──米謝兒呢?」

「唔,」丹尼想想,「衣服啊,車子啊。昨天她還問我不是可以開車了嗎,打算幾時買部車,她就可以搭我的便車上學。」

「你們住得近嗎?」陸喬問出口才覺得不妥當,好在丹尼並不在意地笑笑說:「她開玩笑的啦。我連方向盤都沒踫過,開什麼車!」

「為什麼不去學?」陸喬感到一陣輕鬆,卻還是不大放心。

丹尼打個呵欠,「拜託,多麻煩啊!」

晚飯桌上,三個人默默吃著飯。剛改了冬令時間,窗外天色早已黑透了。

爸爸努力地打破沉默:「學校怎麼樣?」

陸喬不經思索︰「Fine。」

「快期中考了吧?準備得怎樣?」

「可以啦。」

三人又默默吃一陣。陸喬放下筷子,「爸,我什麼時候可以學開車?」

爸爸與虹英對望一眼。虹英起身去添飯。

爸爸研究著盤子裡熟食店買來的燒鴨,遲疑地說:「還早嘛,等你滿十六歲再說吧。」

虹英坐下繼續吃。陸喬站起身拾起碗筷走向廚房。那無路可出﹑無處可去的囚困之感又昇起來了﹐需要極大的自制力才能壓下去。

十月的最後一天,正巧是個星期五。菲比興奮地說:「好過癮啊,今年的萬聖節總算是在週末了,可以玩個痛快!」

「天哪,」丹尼滿臉的不敢置信︰「妳幾百歲了,還要學小朋友搞怪,戴上面具挨家挨戶去要糖呀?!」

「為什麼不可以?上我家來要糖的小孩有的比我還高呢!其實大人玩得才厲害哪,舊金山城裡每年Halloween晚上都有化裝大遊行,比什麼節日都熱鬧!」

菲比興高采烈地向他們描述她今晚的裝扮︰一個小丑,橘紅色的假髮,花花綠綠的寬大衣裳,臉上的化妝卻是大紅嘴角下扯、哭喪著臉,頰上還畫一滴誇張的眼淚。「怎麼樣,很有創意吧?」

丹尼聳聳肩:「不是創意,是怪異。」

「小丑是逗人笑的,妳這個小丑為什麼哭?」陸喬問。

「小丑專門逗人笑,可是沒有人逗小丑笑,所以小丑很傷心。」她一拍手:「嘿,晚上你們也來,我們跟鄰居小孩一道去trick-or-treat,人多更熱鬧!」

陸喬搖搖頭,「我太高了,裝小孩要糖會很難看。」

丹尼笑道︰「不,你還不夠高,再高一點就可以扮科學怪人Frankenstein!」

我扮過。陸喬在心中默默計算:我還扮過忍者龜、E﹒T﹒、超人、大南瓜、西部牛仔……。從他會走路開始,每年萬聖節媽媽都會把他裝扮起來,帶他到家附近一帶討糖,直到他大到可以跟鄰居小朋友結伴「出征」。後來他們就回台灣去了,起碼有兩三年吧,每到十月底,陸喬就會希望自己還在美國,嗅著空氣中枯葉和壁爐柴火的焦香味,瀏覽店鋪櫥窗裡橙紅色的南瓜燈、淘氣的小黑貓和巫婆,鄰家門上懸掛的橙黑二色的花環……快樂的萬聖節就快到了!

然而只有美國才有那樣的萬聖節。在台灣他只能靠一疊照片來回味;有兩三套裝束他根本不記得了,是看照片才知道自己曾經扮過那些角色的。

後來──又是多久之後,他又長大了些,有了別的節日別的興趣,萬聖節才漸漸被他淡忘。而今那些快樂的記憶竟會如此輕易喚回,令他非常驚訝。

虹英下班回到家,陸喬趕忙迎上前來問她:「晚上給小孩的糖果放在哪裡?」他想像天黑之後,大門口燈火通明;門鈴一響他就端著糖果盤去開門,聽小孩子清脆的嗓音︰「Trick-or-treat!」他會像每家的主人一樣對他們說「Happy Halloween」,趁他們忙著從盤子裡揀糖果,仔細欣賞那些小神仙妖魔動物鬼怪的裝扮,然後目送他們興高采烈蹦蹦跳跳到下一戶人家……。其中會有一個多年前的自己嗎?

虹英的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我們從來不過Halloween的。每年都是拉上窗簾熄掉燈,小孩來按鈴不開門就沒事了!」

一時之間,陸喬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上門討糖的小孩,給粗魯地吃了一記閉門羹,幾乎感到屈辱。怔了半晌,一種不甘心的情緒怎樣也壓不下去。他找出菲比的電話號碼播過去:「等會我可以過來嗎?」

電話那頭的菲比先是尖叫一聲,對另一個人說:「Joe 要來耶!」然後才對他說:「你說的對,我們不應該再trick-or-treat 了,所以我們決定晚上去舊金山看化裝大遊行,你快來,我們搭六點十五分的火車進城!」

從菲比家出來走向車站,陸喬一路上窘得想打退堂鼓。菲比的裝扮果然是如她所描述的,可是那個小丑的形象太眼熟,簡直就是個哭喪著臉的麥當勞叔叔。丹尼扮僵屍伯爵,白襯衫黑領花黑長褲,外披豎起高領的黑斗篷,化妝是菲比的傑作:頭髮抹了慕絲全往後梳、臉用粉搽得慘白、眼眶塗藍又描黑、嘴唇血紅……。陸喬看第一眼時不由一凜,隨即卻感到一種形容不出的奇異的吸引力,令他又不安又想多看幾眼。

上了火車,才知道為自己同伴的奇裝異服發窘完全多餘:車上的乘客起碼有一半以上是化了裝的,像陸喬這樣的本色反成了少數。丹尼就對他開玩笑:「喂,你的面具一點也不恐怖嘛!」

終點站下車之後,三人又步行了十來分鐘才到達遊行的大街,遠遠就聽到歡聲喧騰,一條長街早已萬頭攢動,路邊的旁觀者和路中間的遊行隊伍幾乎打成一片,一種嘉年華會的狂歡氣氛把涼沁的空氣都烘熱了。陸喬這才見識到成人化裝的花樣之多和想像力之豐富,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模仿對象當然不只是名人、野獸、妖魔鬼怪等等,大家爭奇鬥妍愈怪誕出格愈好:可以是一張佈滿佳肴的餐桌(中央的主菜是扮演者的人頭,口啣一只蘋果)、一座橋(當然是金門大橋)、一口載著僵屍的棺材、或者一隻巨型保險套。更因為這裡是開風氣之先的舊金山,情色的裝束更是百無禁忌;許多不畏寒的男男女女,慷慨地展示著平日街頭不多見的胴體肌膚,或者故意在身體重點部位貼上亮閃閃的晶片、金屬裝飾品、奪目的五彩羽毛,挑逗又似挑釁地招搖過市。

陸喬看得眼花撩亂,有些大半裸裎的軀體使得他面紅耳赤,異性或同性的男女毫不扭怩地親蜜愛撫的舉止也令他目瞪口呆。可是這場繽紛歡樂、甚至帶點狂野的嘉年華實在太迷人了,他起初還亦步亦趨緊跟著菲比和丹尼,漸漸就為著貪看不斷冒出來的奇裝異景而把距離拉遠了一些,以致每隔一會就要回過神來,擠過幾個奇形怪狀的軀体,趕上他的同伴們。

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情景出現在陸喬眼前:擁擠的人叢中,他看見一張酷似米謝兒的臉……那是不久前的一場夢境啊,他的心跳急速加快,顧不得跟菲比說一聲就往人堆裡擠去,深褐近黑色的披肩長髮忽隱忽現地就在不遠處,半側過臉來那挺直的鼻樑、嬌嫩的粉頰……一定是她,唉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擋著路,等一等我,米謝兒──

米謝兒轉過頭來了。化著濃妝的美麗的臉,襯著週遭的五彩繽紛,在夜色和燈光映照中更顯得魅艷,像一個深不可測的誘惑……

可是她不是米謝兒。

陸喬怔在當地動彈不得,身邊的人擠來擠去撞上他也渾然不覺。這個女孩回首接上了陸喬的眼光,似乎也感受到那份震動,不由得整個人轉過身來,慢慢朝陸喬走近。

他看見她、看清她了。濃厚的脂粉,使得那張酷肖米謝兒的臉型像一張仿製的、妖艷的面具,長而密的假睫毛遮蔭住一雙幽深魅惑的眼眸,暗紅色薄紗長裙裹著苗條卻又凹凸起伏的胴體……

面前的人開口了:「你叫什麼名字,英俊的小伙子?」聲音粗啞而低沉。陸喬又是一震,眼光不由得游移到那聲音的來處:她的喉嚨──她白晢的頸脖上,凸出一顆明顯的喉結。

陸喬身不由己地往後退,顧不得踩到許多隻腳,然後才想起來可以掉轉頭朝前疾走。他覺得自己陷在一個最怪誕的噩夢裡,只要再走快點就可以醒過來。

一隻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臂。他本能地想掙脫,同時看見抓住他的人──綠森森的眼皮深黑的眼珠,慘白毫無血色的臉,紅艷的嘴唇……他覺得有些暈眩,呆呆凝視丹尼這張美得肅殺而詭異的粉面硃唇,不能確定自己從那場夢裡逃出來沒有。

可能是舊金山深秋霧夜的寒氣太重了,看完萬聖節遊行回來,當晚陸喬就感到鼻塞喉痛,接著的週末兩天幾乎都躺在床上。夜裡睡不安寧,澈夜做著凌亂不堪的夢;醒來後雖然夢境畫面多半不復記憶,陷在其境時的焦慮、恐懼和渴念卻隱約猶在,令他感到身心俱疲,像是折騰了整夜不曾休息過一般。

星期一還是不太舒服,但他不敢缺課,勉強去了學校。當他遠遠看到站在一起說話的米謝兒和丹尼,瞬間生起一種非常奇怪的直覺反應:好像又是害怕、又是暗暗期待著那兩人轉過身來面對自己的是兩張濃妝艷抹的臉……

然而米謝兒一扭腰就走開去了,丹尼回頭發現陸喬,笑笑向他打了個隨意的招呼。陸喬立即將自己的荒謬歸咎於生了兩天病。大前天夜色裡的那份詭異魅惑,傾刻間就被丹尼明朗漂亮的笑容驅散了。

逐漸地,萬聖節那晚的歷險就像一場夢,那份隱隱的不安隨著夢境記憶的淡化而不再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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