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島的寶藏 (荊棘)

散文

所羅門島的寶藏

荊棘

所羅門島的寶藏

所羅門島的寶藏

如果不是一場二次世界大戰的膠著生死搏鬥,大概沒人會知道這偏僻的所羅門島群。如果不是台灣農耕隊的陳隊長慇慇邀請,我們也不會想要去這蠻荒的島國。我們就這麼千里迢迢地飛去了,經過澳洲到斐濟,經過瓦努阿图這個不見經傳的小國,然後才到島國的首都霍尼亞拉。我們到的首都卻正巧在內戰之中,兩個部落混戰已經有一陣子了,沒有誰肯退讓。

陳先生很鎮定,他說這種事不時發生,不足驚惶。國家的軍隊也不願干涉,只是在首都附近駐了兵;飛機場﹑政府機關﹑居民和商業區都還是安全的。他又解釋外來的國家和他們帶來的援助給當地製造了很多工作機會,世代居住霍尼亞拉的部落包攬了這些工作,卻把這當作天經地義的,而懶惰不作事。鄰近島嶼部落的人趁機進入,以一半的工資作三倍的工作,搶走當地人的生計,兩個部落的人不時發生武裝衝突。

果然,我們在首都的遊覽活動沒有受到內戰的干擾,只是偶而會聽到幾聲稀落的槍聲,提醒大家對峙的雙方都還不肯輕易罷休。我們後來飛到更是遠離人寰的離島,然後坐小船到一個珊瑚礁小島,度了一周游泳浮潛的快樂假日,也沒看到任何內戰的影子。瓜達爾海峽的紀念碑在首都後面的高地,可以俯瞻這次大戰的地域。第二次大戰時日本在真珠港偷襲美國海軍基地,美軍於是正式對日宣戰,而當時日本已經壟斷太平洋大部份島嶼,直逼澳大利亞。美國與澳大利亞﹑紐西蘭結成盟國,繼珊瑚海戰和中途島戰之後,瓜達爾海峽成為盟軍反攻日本的第一個主要戰場,這次美方的勝利扭轉了太平洋戰場的形式,重挫日本的海軍,振奮了盟軍的士氣;所羅門島成為盟軍繼續往太平洋北進的基地,開始所謂隔島跳行的反攻戰略,直指日本本島。

在此戰事,雙方使出全副軍力,從1942八月七日一直打到次年二月九日,在半年中雙方慘烈對峙,海陸空三方面都傷亡慘重。美方死亡七千餘人,墜毀飛機615輛,沉沒軍艦29艘;而日方死亡三萬一千人,另有一千人被俘,墜毀幾近880輛飛機,沉沒38艘軍艦。紀念碑上刻有死亡戰士的名子,腳下的瓜達爾海峽裡還有無數的沉沒軍艦,聽說已經結了珊瑚礁成了潛水者的樂園,附近的雨林莽原裡常見鏽蝕斑斑的炮彈車和坦克車。在這已經平靜下來的美麗島國,這偶發的槍聲好像只是可笑的諷刺。

在戰事之前,所羅門島群是沒人注意的蠻荒野地,土著與澳大利亞的原住民同一宗族,有黧黑的膚色和捲曲的頭髮,大部份人的頭髮是黑色,但是也有金色﹑淺棕色﹑甚至紅棕色的。不久以前他們還是食人族。在此地居住的外地人對所有新來的旅客都忍不住要說這個笑話:

「教皇曾送一隊傳教士來此地傳教。一送出去後渺無音信 ,就給當地酋長遞了個信:『那批傳教士怎麼樣了?』回音是這麼說的:『味道挺不錯,再送一批來!』]

聽得我們這些剛來後到的人毛骨聳然。這還不夠,他們還要嘻笑着點明當地土族對外人的稱呼。原來我們所有外來的人一概是「長豬」。當地土族的傳統肉食是土豬,這是稀罕的上品,燒食的方法與夏威夷群島一個模式,大概都與缺乏鐵器沒有鐵鍋有關吧!都是在地下先挖掘一個洞,覆蓋以香蕉葉,再把整隻豬放在洞裡,內填燒熱的大石頭,上面放大量柴火,再覆蓋以香蕉葉和土壤。就這麼悶煨他一天半日,然後整個家族用手抓食烤熟的全豬大餐,共享佳餚。

外地來的人當然比土豬長,所以洞也必需挖掘得長一些,所以有這「長豬」之名。

無論走在那裡,如有臉上刻青頭上插著羽毛的當地人對我們好奇地張望,上下不住地打量時,我們都膽戰心驚;是不是老習慣丟不掉,他還在那兒計算洞炕得挖多長?

首都幽靜可愛,濃蔭到處,住宅區一副慵懶的氣息,城中間有些大旅館,居然還有個賭場。商業區位於擁擠的街道旁邊,街上汽車不多,都是行人,一長列狹窄的鋪面排在路邊,裡面賣些罐頭雜貨和肥皂之類的日常用品,也有些掛著汗衫內衣之類出售的,店主卻千篇一律都是中國人。

怎麼中國人會老遠跑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作生意?我好奇不已。原來是這樣的:本地人都屬於大家族,沒有什麼個人所有權的觀念,傳統的風俗規定家族裡的人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兩個人之間一旦發生了糾紛,一定會牽扯到了他們的家族,然後輕而易舉地推廣到部落,以至發動國家的內戰;而一旦家族裡有個人開了店,人人都要來欠賬買東西,或是根本自己動手搬貨物,甚至乾脆搬進店裡住起來。你想想,開店的人不是非被吃空撈光不可嗎?本地人之沒法開商店作生意,正如他們難得不打內戰。中國人本來就無遠弗至,於是乘虛而入,開起店來。

「在這兒作生意辛苦吧!錢好賺嗎?」我問一位中年的女店主。

「生意是很不錯的,就是怕被搶,政治有時也不穩定。」她指著門旁的鐵柵說。我注意到這些店鋪都沒有窗戶。看來,這些鐵柵一旦緊閉,店鋪就穩如堡壘,刀槍不入。至少,我希望如此。

陳先生也說,農耕隊在此工作進行順利,因為氣候炎熱,水源和陽光充沛,作物長得很快。只是當地人不愛吃蔬菜,平時隨便在荒野摘點野草樹葉就行了,不了解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勁來耕種菜蔬?這兒最大的問題是缺乏安全,運到外地預備發給工人的薪水常常被搶竊一空,雖然從來沒人受到傷害,仍是一大威脅。陳隊長一生獻身於建立台灣外交,為落後地區人民造福;在中美,非洲和所羅門,他和他的夫人盡心費力地長年作出奉獻。

市中心的市場是個有屋頂的空場,放著一條條長桌子,聽說內戰影響了外島的貨物進口,所以新鮮食物的供給都減少了。有一角陳列了一桌子的貝殼;有美麗奪目的子安貝(cowrey shell),也有精工編製的貝殼項鏈和頭飾。

我們終於找到了所羅門島的寶藏。我們是為了此地的貝殼錢而來的。這是石器文化的活化石。

世界各地都曾經以貝殼為貨物交換的媒介,也就說把貝殼當作錢幣來用。這在沒有發現金屬的石器時代是普遍的事;美洲、非洲、亞洲﹑澳大利亞洲都曾經用過貝殼錢,考古學家在這些地方的墳堆裡挖掘出很多陪葬的貝殼,都是曾經作為裝飾的或是交易的寶物。在中國古代的商和周,子安貝普偏用於市場交易,也用於陪葬。「貝」這個字就源自子安貝的形狀,「錢貝」和「寶貝」也指出貝殼在那時的經濟價值。中國本地不產貝殼,所以把貝殼看得珍貴,古時用的貝殼是從印度南部的馬爾代夫島長途運來的。銅錢制定後,貝殼錢被正式廢止,只是早期的銅錢往往塑成貝殼的形狀,甚至金和銀也常以貝殼的形態出現。在這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除了所羅門島以外,只有衣索比亞一些閉塞的小地區仍然把貝殼當錢來用;所以索羅門島可以說是世界上唯一仍然在使用貝殼錢的國家。

在所羅門附近的一些偏遠島嶼,貝殼錢仍然是婚嫁禮金和祭祀禮節所需。一串串長條如繩子狀的貝殼是民間交換物質的媒介。因為本地政府的幣制不甚穩定,當地人寧可用貝殼錢交易。在東紐英格蘭(E。New England)政府的文件中,曾經出現這樣的句子:「政府的經濟出現危機,直接影響到當地人民的生活。錢幣Kina貶值,造成村民的困難。政府相信穩定經濟的方法是保護貝殼錢的價值,增加人民購買的能力,以維持固有的文化。」

如果你被邀去東紐英格蘭作客,勸你最好帶幾串貝殼錢去,以免失禮。在孩子出生﹑結婚和喪葬的宴席中,甚或新屋落成的慶祝中,你如不帶幾串貝殼錢你就完全丟了臉面。婚禮之前,所有的親戚都要到堆積嫁妝的地方,交幾串貝殼錢給新娘的父母。

所羅門的貝殼是出名的美麗。這兒盛產的子安貝,有各種花紋和亮麗的光彩。一種罕見的金色子安貝,全世界也只有在這南太平洋出現,價格不菲,是收集貝殼者的最愛。貝殼錢從來都是女性經營的產業,她們從淺海收穫貝殼,分類處理,製作貝殼錢。在東紐英格蘭的村莊裡,女孩子們用簡陋的傳統工具製作貝殼項鏈,和貝殼嫁妝。她們的作品精緻而具有創造性,不僅有金錢的價值,也是值得收集的民間藝術品。

(寄自加州聖地牙哥,原載2014/8/10世界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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