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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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西太原的行程裡,總是有著憨厚古樸的大鐵牛圖像牽引著我對大唐盛世的追尋。那四頭鑄塑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鐵牛啊,曾經歷遍歷史的滄桑,又復因著黃河的改道,世道的變遷,淹沒在黃河悠遠的傳說中,久久不見天日,人世間只剩下飄渺的傳說延續著黃河大鐵牛的歷史生命;直到最近世代,歲月幾度流轉之後,深陷水底的唐朝大鐵牛才得以再度面世。來到永濟,我面對著唐朝的傳說,輕撫著冷冽的墨色唐朝鑄鐵,四頭生態依然的大鐵牛各自在四位鐵人的伴領下,帶我走入盛唐的記憶。 偶然的機緣,我來到今日山西的永濟,這是山西南端的老城,也是古時蒲州城的所在地。當時繁盛的蒲州城是座落在黃河古道的東岸邊;在那久遠的時候,一路奔騰的黃河流經內蒙古河口鎮的時候,突然調轉了水流的方向,斷然的朝南而去,於是滾滾黃河就將黃土高原一切為二;從此黃河兩岸的山西,陝西兩省,沒有選擇的被賦予了天然地理的分界線。 山西繁盛的蒲州依傍著黃河,就此有了自己的歷史亮點。 蒲州城的歷史真是久遠久遠的存在事實了,其重要性緣之於該城是黃河流域最早的渡口──號稱蒲津渡,這也是中國水上交通最早的渡口。這個著名的古渡口,接續著黃河千里而下的流程,切切實實地影響著中國的文明進展與世代的開拓。翻閱史實,可以確認的是蒲津渡───這個春秋時代即有的黃河渡口,在整個中原歷史上有著不容忽視,也必受尊重的重要性。在遠古時期,渡口就有座蒲津橋,雖然稱之為橋,但並沒有如今日橋形的那種複雜結構,可是即使簡陋,在當時卻是極度發揮了橋的實質性能,促成當時交通的便利;談到蒲津橋的淵源,還真要從春秋、戰國時代開始算起;經過漢唐,至元明,乃至於清,都在這塊河床,這道河面上出現過不同形式的橋體搭建,蒲津橋以各種姿勢,艱辛地立足在歷史無情的流轉中,老橋抗拒著大自然的嚴厲歷練與堅守面對天地與人力的挑戰,歷朝歷代擔任著黃河兩岸往返交通的重責大任。 這個蒲津渡口的蒲津橋豈可小歔?年代可以上溯到二千四百年前之久。歷史上《春秋左傳》記載著,『昭西元年,秦公子咸奔晉,造舟於河。』《初學記》載有:『公子咸造舟處在蒲板夏陽津,今蒲津浮橋是也。』這就說明了在春秋時代末年,諸侯間不睦,彼此連年征戰,不休難止。而東周王室已呈衰微之勢,秦公子咸為了躲避爭亂,於是決定出往晉國。但是隨身攜帶重擔財物難以解決跋涉之難,於是公子就找人修造了竹纜連舟來作為浮橋,將這些浮橋排列於黃河之上,就可踏其上而簡便通行。蒲津渡出現了歷史上最早的浮橋,據史載當時正是西元前541年。 歲月無情,那個年代黃河兩岸的距離依然遙遠難渡,蒲津橋架構原本簡單不夠紮實,使用之後,只得在歷代歷朝中必須無數度的修繕整治;這個渡口與渡橋,真是滄桑歷盡而無悔。但這是如此重要的咽喉要道,唐朝之前的長期歷史,卻都是用竹纜連舟,也就是用竹子製成的纜繩把舟船綁繫相接而成渡橋之姿,如此這般的載體,卻得長期承荷大量車馬來來往往的蒲津便橋,實在不堪負荷而屢屢破敗不堪,幾乎隨時都得需要各種程度的修繕。 開元年間,唐朝的政治、經濟、文化已進入一個鼎盛時期,社會呈現極度的繁榮,蒲州一帶的經濟發展也極為迅速與大肆彰顯;當時的蒲州位列於全國六大城之一,當然蒲津渡的交通地位自然更顯得重要。玄宗李隆基的兵部尚書張說寫了一篇《蒲津橋贊》,說到:『綆斷航破,無歲不有…。』『津吏成罪,縣徒告勞,以為常矣。』沒有想到的就是這份沉重告白的呈文,從此改變了蒲津橋的歷史命運,黃河渡口也因之發生了乾坤的轉折。那就是唐明皇下旨改造這座百孔千瘡的老便橋。新的設計是要將連舟竹纜變成鐵索材質,再鑄鐵牛為索樁,並加固石堤。史載當年一旦開工,熔鐵約有二十九萬多公斤,鑄造了八尊由鐵人牽持的大鐵牛,分置黃河兩岸做為地錨之用;再熔鐵約五萬多公斤,來鍛造八條對拽的大鐵鍊,作為固定用的拉索,索長為五千四百四十米。自此以後的一千多年中,由鐵牛作錨,鐵索作纜,黃河分界的天塹不再,河的東西兩岸自此連接。史料上有如是記載:當唐朝鑄造大鐵牛的年代,世界上其他地區尚不能生產鑄鐵,而唐朝已將熔模鑄造、泥範鑄造、鐵範鑄造三大工藝技術融為一體的切實使用,並且也呈現了成功的成果。 從此大鐵牛堅強盡職的屹立在黃河岸上,護持了黃河的兩岸交通。一百年,一千年的過去了,從大鐵牛誕生的西元725年也已走到了今天的二十一世紀。這些歲月裡,災難不已的黃河多次改道,造成多次的洪水氾濫,危害了黃河周遭眾多百姓的身家性命,以致民不聊生,於是沿岸居民大多遷徙他鄉避禍而去;蒲津渡橋於西元1911年被完全棄置不用之後,鄉間熟知蒲津橋歷史與大鐵牛來龍去脈的知情者相繼歿去,黃河灘塗又甚廣闊,沒有任何明顯的橋與鐵牛的遺誌,因緣錯失的種種緣故一再發生,蒲津渡橋的功能在時代進步的演變中不再被人珍惜,漸次消失的遺址終被歷史無情的淹沒,一層層河沙淤積之後,不用多少時間民間已不知橋蹤,不知鐵牛曾有的光輝歲月。 一直到1989年時,追尋古蹟古物的觀念,讓考古隊終於發掘出了渡口的遺址,以及千辛萬苦,歷時多年,克服萬千困難的出土了黃河古道東岸的四尊特別重的鐵牛,而西岸的四頭鐵牛勢必在極度困難的條件下難以再現於世。 四尊出土鐵牛均呈現伏臥的姿態,看其形似乎皆以秦牛為模本而造,每頭牛旁均有一高鼻深目的鐵人以繩牽引;四個鐵人的體型服飾皆有不同,象徵的應是唐代西北、東北、西南、東南的各種民族形貌衣飾。出土的四頭鐵牛,四個鐵人均是形態各異,但身高大小略有不同;從後面看來,可見牛尾後有一橫鐵軸,其作用係用來栓連橋索。每頭鐵牛的重量大約在三,四十噸到七十噸之間不等,鐵牛身下有底盤和鐵柱,又各重約四十噸,兩排之間還有鐵山。據記載估計這些鐵器群的總重量約為八百噸,而這個總量龐大的鐵,大約是鼎盛期的唐朝全國年產鐵量的五分之四,由此可見唐朝對這一工程的重視與投入,而大鐵牛及蒲津橋對當年大唐王朝的重要性也可見及。 蒲津渡的古渡口自清朝末年因黃河改道,生活需求的因素不再而告廢棄,再也沒有堪留歷史的存在角色,當年的勝景自是不復;而中條山旁,黃河岸,細數幾千年歷史陳跡,這兒留存的腳跡,有進攻韓、趙、魏的秦昭襄王,定關中的後漢高祖劉邦、東征的漢武帝劉徹、過黃河東進的隋文帝楊堅……,大河浪,淘盡多少英雄!嘆古觀今,只有開元走來的大鐵牛,依然在千年的土窪中笑傲江湖。 我細細端詳似乎有著雙眼皮的大鐵牛,我在冰冷鑄鐵的反射光澤中,心存感恩,今夕能夠一睹一觸唐朝千餘年的繁華,這是何樣因緣!鐵牛出土面對的是必須克服世界性的難題,諸如鐵質文物的保護,數百噸文物的挖掘,提升,去鏽,防鏽,原址的復原……等等,都考驗著今人的智慧。而我在萬道霞光的夕照中,回望開元年間的絲絲縷縷,那年那月那日披覆鐵牛的夕照,不也是這般的絢爛? (寄自加州洛杉磯,原載2014/7/23世界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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