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2014年孟春的一個晌午，拿到了一部叫《采玉華章-美國華文作家選集》的書，台灣商務印書館出版，編者是曾任東吳大學、政治大學教授的小說家趙淑敏和曾任職中央通訊社編譯的石麗東。書中包括了42篇散文，20篇小說。這幾年，被快餐閱讀驅趕，眼前的垃圾太多，很久都沒有這樣地興奮起來，竟然有了那種重溫經典的感覺。書中的每一位作家，親切得不忍輕易跨過。

五百頁的《采玉華章》，一個謙虛而優雅的名字，裡面卻是浪花洶湧、長江滾滾。海外移民的紛雜歲月在經歷了文字的過濾之後顯得如此斑斕透亮，從而在一個廣闊的歷史文化背景下凸現了“生命移植”的主題深度。編者的突出貢獻是顧及到了近半個世紀美華文學的發展軌跡，並力圖構建一個四代同堂、百川匯流的歷史長河。

《采玉華章》中所展現的世紀文學盛宴，來自“天時”與“地利”。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始，海外的華文創作即進入到一個百川匯流的年代，這一方面是因為有海外中文報業的鼎盛加盟，各家的報刊園地稿源豐盛，中長篇小說創作層出不窮，另一方面也是各路作家互相影響借鑒，尤其是兩岸作家以及新老移民在創作視點上的差距在逐漸縮小，歷史造就的悲情逐漸淡化，共同關懷的民族以及社會的焦點在題材選擇及藝術風格上甚至都表現出融合之勢。與此同時，網絡文學的勃然興起，海峽兩岸的出版界均密切關注海外創作，遂造成當今海外作家創作的空前熱潮。

“四代同堂”：移民生涯的個性追求

《采玉華章》中收錄的作家，時間跨度上從上世紀四十年代開始，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新移民作家。有一九四九之前來美的作家，如早年就在美國文壇和百老匯揚名的黎錦揚、已經去世的夏志清教授，還有後來從台灣來的作家像叢甦、王德威、王鼎鈞、趙淑俠、施叔青、孟絲、劉大任、張系國，再有七十年代來美國替聯合報系開辦《世界日報》的馬克任先生等，及至八十年代後來美的大陸新移民作家哈金、劉荒田、康正果、朱琦、沈寧等。正可謂是美華作家的四代同堂，也是移民文學的百川匯流。

在《采玉華章》的交響曲中，首篇黎錦揚先生的《黎家的點點滴滴》，流淌的回憶簡直就是民初的傳奇，齊白石、錢玄同、趙元任、黎錦暉、王人美、周璇、龔秋霞、白虹、毛澤東、鄧小平、宋慶齡、蔣經國等，名人藝人輪番上陣，這樣精彩的故事也只能屬於黎錦揚。

不過，幾代作家的創作背景雖不同，文字的面目迥然有異，但綜合的氣質卻都是展現了他們離開母國、進入移民社會之後的觀察、體認和省思，尤其是在新的時空體系中對於人的“個體生存方式”的深入探求。

散文：美華文壇的輕騎兵

美華文壇，散文的成就相當突出。其可貴的品質是無需「載道」，作者的心靈得到充分自由的表達。很明顯，男性作家多喜歡以政治視角來敘述，多涉及社會、道德、文化等宏大題材，女性作家則更傾向於“內視”的修為，即表達「自我」與「外部世界」的關係，由此而形成了散文世界的千姿百態。

王鼎鈞先生的《世貿中心看人》，以微觀切入，在緊張的遞進節奏中，將紐約世貿中心這個資本主義的大本營刻畫得尖銳深刻。劉荒田的《歸來散記》，寫他從中國大陸回到舊金山灣區，在公車上所觀察到的中美文化習俗的不同。

女作家則如周芬娜寫海明威故居，姚嘉為的《白雪紅楓之旅》，張純瑛寫遊西點軍校，簡宛的《布拉格的春天》等，是“我看風景”，也是“風景看我” 。尤以李黎的《軌道上的風景》令人印象深刻，一路寫出的是自己對“火車旅行的熱愛”。

此外，“鄉愁”一直都是海外作家的重要母題。懷故鄉，或懷故人，成為海外作家取之不盡的創作源泉。宣樹錚教授所寫的《江南韻》，懷念的是早年教他國文的老師。劉墉先生的《小小又大大的一條河》，寫他兒時的嬉戲之所──塯公圳。陳瑞琳的《他鄉望月》，是她重新過濾舊日的時光。蘇煒的《大個子叔叔》懷念的是在時代風雨中曾經溫暖過他的人。楊芳芷的《天燈下的故鄉》，懷想的是台灣平溪的天燈。寫人的故事則有王渝的《木心的印象》，生動的筆墨塑造了一個“等著被發現的天才”。

散文的一個重要傳統還要抒發性靈，探求人生哲理。如程明琤從遊民身上探討人的《歸屬感》，張宗子寫的《庭院》、李笠所寫的《世界向我走來》、喻麗清寫的《盒子》、康正果《身體教堂》、朱琦的《兩種吹牛》等。張讓的「有時到達祗是一種印象」，關於人生的思考鋒芒儼若寒光冷冽且飛翔無界。

一部《采玉華章》，展現出海外作家的道道散文風景線，從“文化之旅”的斑斑屐痕到人生旅程的時空翻轉，從人性之窟的苦苦探索到哲理之樹的悠悠思辨，各自表達的母題下，各路作家都有意識地堅守了自己獨立人格的美學追求。

小說：時空裡的愛與愁

《采玉華章》的20篇小說中，最突出的一類就是表現在不同時空下的愛情故事。如施叔青的《立霧山上的日本庭園》，寫台灣日劇時代日本女性的愛與恨。劉大任的《西湖》，愛的悲歡離合，故事的背景在中國大陸。其中更多的情感故事則是發生在美國社會的時空框架下，如趙俊邁的《還魂記》，由主人公演杜麗娘而引出的生與死的故事。孟絲的《月滿樓》，寫的是最常見的中餐館裡的情感糾葛。章緣的《丹尼和朵麗絲》，則是悲悼少年的早戀。施瑋的《一體中的男女》，是寫外遇中的女人重歸家庭之愛。融融的《居室之戀》，寫離婚中的男人。蓬丹的《迷網》，表達的是網絡世界裡的情感故事。陳謙的《麒麟兒》，表達的則是移民路上丟失的愛情。劉愛貞的《藍色燐火》，說的雖然是一個關於性的故事，最後卻也關乎愛情。

另一類小說則是表現移民生活的社會百態。如張系國的《賭國仇城》，老辣的刀口從理髮店切入，一段迷離的傳說寫出了海外移民生涯的人性之本。莫非的《推銷員為什麼死》，再現了美國大企業解體解僱員工的世態炎涼。陳少聰的《水蓮》，說的是一名精神病患的故事。哈金寫的《孩童如敵》，表達的是傳統家庭的三代關係受到西方價值觀的衝擊。陳九的《紐約有個田翠蓮》，凸現了新移民在新大陸求生存的心理世界。陳漱意的《哥們儿》，回憶的是青春時代不同族裔的成長故事。呂紅的《不期而遇》，描述了一個白領麗人身邊所經歷的社交世界。韓秀的《守候》，寫的則是海外生涯中的一抹溫馨。除了范遷的《卦》是一個例外，作者寓言般地懷念了一個特殊的時代和特殊的人，其它的各篇作品將美國社會尤其是移民社會的人生百態展現得都是相當精彩，酸甜苦辣中都成為這個時代一面面反光的鏡子。

感慨當今世界的全球化浪潮，華文文學的地位正在迅速提高，漢語寫作的魅力正在被國際社會所逐漸承認，作家的陣容也越來越強大。在這巨大的浪潮之中，美華作家的努力一直都是走在前列並成果顯著。《采玉華章》，正是具有著這樣里程碑的意義。它不僅清晰地呈現了海外華文文學的族群特色，而且空前地展現了美華文壇當今的大融合，預示了各路作家正在逐漸地跨越原有的身份和背景，共同走向人類關懷的大格局。

(寄自德州休士頓,原載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