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敬愛的大嬸:

懷着無比悲痛及愧疚的心情，姪奉母命修書禀告，神已於七月五日凌晨一時廿分將爸爸接往天國！這如同震天的霹靂是我們無法忍受的！

媽媽悲痛之餘，特別囑咐姪在信中懇請大嬸別太難過；對爸來說，這是解脱了肉身的痛苦,再也不必受行動不便的折磨,也不必忍受終日呆坐打盹的日子了！可是對媽及我們作兒女的是多麽殘忍！

媽失去了相處六十年的老伴，顯得那麽孤單寂寞。姪回台中再也不能為爸爸剪手指甲，為爸爸洗脚，扶爸爸走路，逗爸爸說話(爸這兩年變得落落寡歡，獨坐閉目，表情沉重，對生活完全失去興趣)。姪已無法寫下去，熱淚濕透了衣襟。

七月三日開始，媽摸着爸的額頭有點熱,現在正流行A型感冒，就讓爸服了兩粒A.P.C. ，但依舊不退燒，還有點咳嗽。大家一直認為爸除了腿不方便，身體是挺健康的，(因爸終身都在打太極拳，聽媽說由於爸年青時在重慶坐滑竿，不慎被擡滑竿的人爬坡時摔下來，爸會氣功，運足了氣像個氣球從山上的石挮上滾下來，傷到了腿，仗着年青而沒去理會，不料老了變成了後遺症，這兩年因腿疼不能打拳了) 。媽也沒多重視，以為爸會好。到了四號晚上，不但未見好轉反而有氣喘現象。深夜，媽叫大哥送爸住進台中醫院 。

醫生给爸打抗生素，退燒針，用氧氣始終無效。爸在醫院似乎十分痛苦，深鎖雙眉直呼「主耶稣啊！我感謝你！」姪在台北忙做進出口貿易，大女兒要考高中，家中也不敢來電話，只把從小貼身照顧媽媽的玉秀叫回去，在醫院照顧爸，另外還有特別護士及大哥 。醫生認為爸年紀太大，除非切開喉管或可延長生命,也不過暫時拖延時間而已。當時也有教會弟兄們在塲且身為醫生，均不忍再令爸受苦，決定由爸自然被神接去。

七月五日清晨，姪無法入睡就起來走動；媽在家中也感覺有異樣，因醫院一直未打電話回去，當媽打電話至醫院時，爸走了！在長途電話中，媽說「得珍，你爸叫神接走了！」已泣不成聲。是夜姪哭到天亮，因没有大嬸地址，無法稟報，只告訴美國的三表姐及其他友人。

五日姪趕回家，教會的弟兄姊妹們正陪同媽及大哥作禱告。我們雖然知道爸已安息主懷，不再忍受世界的痛苦，可是卻覺得爸爸走得太快了！連最後一面也未見着。姪尤感罪惡深重！從寒假二月返家省親迄今，只有一次在電話中聽見爸的聲音；不料卻是今生最後一次！爸老了，聲音抖動微弱。爸一向有點口結，年紀大了，嘴常張着，流唾液，流鼻水。牙齒又不好，吃東西也不便，加上走路非人牽着走，最近連獨自站立也摔跤，摔過五次但並未受傷。

今早媽起來，也有氣喘，高血壓，血醣高，又兩天兩夜不睡不吃，哀傷逾恆。姪實在也怕媽不支，媽是個非常堅強的女人，看得開。可是今早媽坐在床沿上說「平日一早起來，我就忙着侍候妳爸，現在可清閒了，没事做了！」姪一直希望暑假帶了孩子回來表演小提琴、鋼琴给爺爺，奶奶欣賞，現在回來，爺爺也聽不見了。

多年前姪在公車亭前，看見擺在窗口的報紙上，登着「李順卿(幹忱) 前阿里山林產管理局長、台大植物系主任在加拿大去世」的悲傷消息，心中萬分難過，好想寄張安慰卡給大嬸，回家又聽爸媽提及，只有為大叔禱告。今天的悲哀又是椎心泣血，令人無法忍受。姪一直心神恍忽似在作夢，不信這一切是真的。姪一直以為爸不過暫時休克，也許過半小時，一小時又恢復呼吸；聽大哥說半小時後，醫院即將爸爸送進太平間。姪深怕爸萬一醒來豈不没救？大哥說爸被送進殯儀舘，被注射防腐劑, 大哥不忍，號啕大哭。姪雖未親自目睹，思及此也欲暈厥！

媽說自從總统逝世後，世界局勢又十分不安，爸心情愈加沉重；好像終日都生氣似地說「咱倆去買點葯吃了走吧！實在活夠了！」媽說「不行，不要犯罪，等神來接好了」。爸又常對媽說「妳千萬不能早走，撇下我怎麽辦？一定要等我先去，由妳來料理一切」。媽說爸最近幾天常說「我先去等妳」，「我要回家」等近似囈語，難道是爸求神快接他回天家？神聽了爸的禱告，縮短他在世的苦難。

「養兒始知父母恩」，姪今天才深深體會失去父親的悲痛。以及女欲孝而爸已不在的心情。人生充满了遺憾和後悔。姪改行不教書而作貿易，原是希望多賺些錢,服事爸媽去美國玩，並將多出的錢奉獻給教會及辦孤兒院、養老院、辦學校，像爸過去在青島一樣，這也是姪一生的志願。

姪希望有一天陪媽來美一遊，讓您兩位老人家相敍一堂，得到一點快樂。媽眼睛不好，很難提筆，拖到今天才叫姪代為稟報。媽也聽不清楚了,姪心中萬分悲痛，爸躺在冰庫是多麽寒冷又孤單。去台中殯儀舘看爸時，他老人家躺在一個像拉出來的抽屜木板上，像在熟睡中。姪用手按在爸冰冷的身上說「爸爸，女兒來看您了！」姪未哭泣,非常鎮定地檢視爸的全身，發現褲子全濕了，原來爸把所注射的防腐劑全部排出體外。姪立刻打電話請媽準備褲子，趕回家拿來更換。「妳爸最不喜歡被打防腐劑，因那違反自然…」媽邊說邊拿給我一件乾淨的長褲。爸穿著長袍馬掛,一雙黑功夫布鞋及一頂紅纓頭的瓜皮小帽,笑迷迷地睡得很香甜。有一天我們一家又會在天國重逢了！

請原諒姪心情異常，語無倫次，並請大嬸為我們代禱。

專此  敬請

大安！

姪 得珍敬上

7月16日 清晨二時

(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