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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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便計劃去Sierra Nevada Mountains 東麓看秋天,路線是一早從洛杉磯由南向北先抵達Yosemite國家公園西南門,橫穿過整個公園,晚上安塌在Mammoth Lakes度假區的酒店。計劃之所以如此宏偉是基於之前我們已去過Yosemite無數次,車窗外的風景只想順道看看。可是首先,臨行的那天我們一家磨蹭到遲遲才出門;其次,一進入Yosemite還是被那裏的美色留滯到忘記時間的流逝。於是終於造就了我們這趟夜行森林的奇異之旅。 我們靜靜在Glacier Point目睹完最後一抹余暉從Half Dom上撤去,天空還粉紫得可愛,等下到Yosemite Valley時卻已是伸手不見五指。記得剛出隧道有一個觀景臺,我們曾經在那裏既看過午後也看過傍晚的Yosemite金典景象。依著慣性,我們又把車停在了那裏。真黑啊,中間鷹頭般的Half Dom、兩邊重重疊疊的巨石山,以及下面蔥郁的山谷,什麽也瞧不見。唯一的亮點來自臺邊上,有個人影正在用手電照他支著三腳架的照相機,鏡頭對向了天空。 呵,這是什麽樣的夜空!地面萬物漆黑一團,它卻深透著墨藍,那墨藍之中懸著的星星讓人吃驚地數不清。千萬顆,億萬顆,每一顆星星都出奇地亮,它們的光輝連成一片片星雲,一片片星雲又圍繞我們頭頂當空的中軸盤卷起來。而四周的巨巖撐出了一個拱穹,讓人有非常立體地置身於浩瀚太空之感,整個銀河系仿佛就飄浮在眼前。更確切地說,超脫了地球的塵埃嘈雜,連軀體本身都不復存在了,只剩下一雙雙睜大的眼睛。接下來,是星星還是反射著星星光亮的眼睛,就更加不得而知。人在時間和空間的無限裏是如此詫異和微不足道。 這麽美的星空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再不舍也得離開了,我們的車繼續在山谷中繞行。忽然夾道兩邊的半空中出現了一些亮晶晶的小光點,零零散散地垂直而上分布。是星星落下來了嗎?我驚呼著。老公笑起來,說你再好好看看,那些應該是攀巖人挎的燈。他們夜間攀巖,困了就在懸巖上睡覺,明天一早就能登到崖頂,慶賀勝利的日出。這真又是一幅奇妙的景象,黑暗並不代表空無一物,那是巨大堅實的山巖;攀巖人的燈光恰似繁星散落,兩者聯合把蒼穹拉到了地面,讓我們的星空之夜再延伸。我又不得不反過來感嘆,微不足道的小人們在各自有限的時空裏能夠作出諸如此類的壯舉,恰似一顆顆星星裝點著人類歷史的長河。 我們的汽車開進了茂密的森林。迎頭的車燈越來越少,尾隨的車子也不堪緊咬我們的慢速度而偏身趕超過去了。很長一段黑暗中密林裏,只剩下我們一家踽踽獨行。遙遠處本來還是未知的深淵,我們車燈長長的光束如同利劍一般指刺過去,一條道路就奇跡般出現在了眼前。兩邊高大的紅木像森嚴的衛士,極不情願又齊排排地往旁後退讓。它們在守衛著什麽呢?樹尖間一不小心露出了一線墨藍,還是那神秘的夜空,難道是那神秘之又神秘的閃爍星辰? 山裏的氣溫下降很快,薄霧悄悄升起並彌漫開來,我們所看得到看不到的森林都更加迷幻。一會兒,它像是歐洲宮廷貴婦逸地的長裙。紅木灰綠色的小針葉顯得細毛茸茸,暗褐色的樹幹有著魚鱗一樣的細致紋路,再加上這一層薄霧的朦朧效果,布料材質簡直是地道的天鵝絨。天幕的墨藍也是天鵝絨最搭的色彩,其上綴滿的的鉆石則來自今夜最璀璨的繁星。如此神秘與高貴,不知誰能有底氣撐得起這一襲天大的長裙。一會兒,我們又像是走進了宮崎駿的動畫世界。我們一家三口乘坐的小車行駛在一望無邊的森林中,孤膽的車燈刺破黑暗,我們瞪圓了眼、鼓圓了腮幫嘿嘿地向前沖。開到山頂路的盡頭,我們的小車又一躍而起駛入天幕,最終到達一顆星球,我們明亮溫暖的小家 … … 轉頭一看,老公正緊握方向盤平靜地註視著前方,後座上的兒子也沒有鼓腮瞪眼,反倒是閉眼熟睡,打著輕輕的小鼾。我如同剛從甜夢中醒來,不禁暗自發笑。 想起十多年前另一段夜行森林的經歷。同樣是出遊,為了早些趕回家,我們選擇了一條穿過森林的近道,可是一頭鉆進去後便開始後悔了。道路崎嶇,密林如麻,黑不見底,那時老公車技尚不佳,年輕氣盛漸漸被拋在了汽車輪胎之後,恐懼感則越繞越多。後來甚至說起不久以前發生的登山客失蹤被謀殺的事件,車燈更加慘淡,巨樹更加猙獰,自己嚇自己,差不多算屁滾尿流逃出森林的。怎麽會有如此天壤之別呢?那時的我們初來美國,留學生還在為工作和身份擔憂,對異國的不了解、對未來的未知都是堆在心底的恐懼。比之現在的我們,已以我們自己的方式融入到美國社會,生活安定,自然看待問題的角度就大不相同了。希望經歷過這許多磨難的我們不止心隨境移,往後碰到困難時更要用上積極樂觀的心態。 容我浮想聯翩這麽多,夜路真的很漫長。 汽車連著被踩油門發出的嗚嗚聲告訴我們山勢在升高。樹木變得稀疏,因此可以看見更多的夜空,周圍連綿的黑色山屏輪廓也得以顯現。這些高海拔的禿山頭在我記憶中、在白天陽光下可是另一副模樣,鉛灰色、深褐色、褚紅色、桔黃色,它們會裸露地球表層的礦物質,閃耀最原始自然的光澤。“月亮!”悶聲許久的老公冷不丁叫道。就在我們的正前方,兩座山的埡口,一輪乳白的圓月霍然躍出。估算今天不是中國農歷十六就是十七,再加上迂回山裏的緣故,所以才這麼晚看見月亮。無論如何,我們有些疲憊的眼神都隨著月亮更加清醒明朗起來。月亮在樹棵間、山巒後時隱時現,我們就峰回路轉地陪她玩捉迷藏。月亮嫵媚地照著路邊的高山草甸,我們就慢下來用羨慕的眼光梳一梳伏倒流光的蓽草。月亮如果向不遠處的湖面扔下一把碎銀,我們就只有貪婪地朝著奔過去了。 月光下的湖泊確實美得難以形容。月亮透過高山清冷的空氣投映到清幽的湖水裏,湖面並不平整,時不時由山風蕩起淺淺的漣漪。月亮的影子於是被拉長了、折皺了、撕碎了,然後又被粘起來、撫平了、縮成團。寂靜中忽然響起竊竊人聲,原來早有兩人先到這裏,我們只顧看湖看月亮,不成心闖入了人家的二人世界。凸出路邊的小停車場只有我們一輛車,猜想這兩人是從附近的露營地步行過來。依稀能辨出他們大概的模樣,中年以上的一男一女,女子淺色的頭發滲滿皎潔的月光,男子從後面環抱住女子,兩人就這麼綿綿擁立在湖邊,竟將這有些寡淡的月色攪得甜蜜粘稠。 還是不得不上車趕路。我們就這樣一路追逐月亮爬過海拔9945英尺的Tioga Pass,最終依依不舍告別了Yosemite國家公園。行駛在395號公路沿線開闊的高原上,月亮再也無處藏身,但始終是遠離城市燈光的偏頗之地,舉目望去,兩邊的景物在孤零零的月光下依然模糊不清。也好,讓我們再多攢些好奇入夢鄉,留待明天再來驚喜。 明天,我們將再次走進大山,走進日光下秋天的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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