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從洛杉磯出發，向東沿著十號公路，一口氣行駛八百公里，傍晚時分，我和朋友吉恩到達了美國西部亞利桑那州的一個小城「墓碑鎮」。

1877年， 一個名叫艾德，斯奇夫林的探礦人在這裡發現了銀礦，他告訴一個最好的朋友，不料，這個朋友不以為然地說「那裡氣候惡劣，荒蕪人煙，你要是在那裡開礦，將來等待你的不是大把的銀子，只能是一塊墓碑」。這個無所畏懼的美國人真的去了，真的在那裡找到了銀礦，而且真的就把他的第一個銀礦取名為墓碑，後來，這個村鎮就成了墓碑鎮。

這是一個典型的西部小鎮，四周是美國西部特有的土紅色山丘和廣袤的曠野，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灰綠色小灌木。在一望無際的荒野間，一片形狀各異的簡陋木屋，赤裸地暴露在西部強烈的陽光下。主街直直的只有一條，街上一棵樹也沒有，當街的店面都有兩米多寬的木質的回廊，回廊裡有乘涼用的厚重的木椅子。進入內部也是一派的西部風格，粗糙石質的地面，本色的木質牆壁，桌子椅子都是原木稍加砍削做成，上面的木紋和木瘤還原封原樣。酒吧和飯店的牆上有木質的或鐵質的各種各樣的掛鉤，用來為顧客掛衣服帽子和槍支。最醒目的是各種動物的頭飾，野牛、野鹿、野狼都是原物本來的大小在牆上活靈活現的伸出完整的頭頸。風燈、燭台、馬韁繩、馬鞭還放在是當年的位置上，現已佈滿灰塵。有的牆壁上還可以看到泥坯和泥坯裡的麥草。牆上掛著不同尺寸的當年的老照片。當年西部質樸的生活和狂野的風情依稀可見。

當時的西部不但土地蠻荒，文明也蠻荒。來這裡的人，看中了那塊地，圍上柵欄，就是自己的了，發現什麼礦藏，挖出來也歸你所有。這怎麼能不激發那些背井離鄉，一無所有的人們。本來到美國來的那些人就充滿了冒險精神，敢於飄洋過海的英國人，鍾情於土地的愛爾蘭人，善於工程技術的德國人，英勇無畏的西班牙人，吃苦耐勞的中國人。最多的是牛仔，因為南北戰爭後，那些從戰場回到家鄉後的士兵，面臨的是經濟衰退，沒有工作，而西部大量的新開發的農田和牧場，急需勞動力。這些士兵，經過戰爭的洗禮，習慣了風餐露宿的生活，吃苦耐勞，又槍法準確。牛仔不但要吃苦耐勞，而且隨時對付印第安人的偷襲，野狼的圍攻和不法分子的搶劫，好的槍法必不可少，於是西部牛仔應運而生。

墓碑鎮因為銀礦的發現， 短短時間內吸引了大量的淘金者，牛仔、礦工、商販、店主，甚至小偷，妓女等相繼湧入。這個黃土漫漫的荒漠小鎮，瞬間光彩奪目，同時黑道白道，江湖恩怨，偷盜搶劫，謀財害命也不斷上演。全盛時期，居民兩萬以上。當時，這裡有亞利桑那州最好的酒吧：水晶宮酒吧。最好的旅店：東方酒家。最著名的劇：鳥籠劇場。鳥籠劇院內設有酒吧、妓院、賭坊。女人穿極少的衣服，被吊在一個鳥籠子裡跳舞唱歌。這個劇院現在依然在那裡，雖然滿是灰塵，但格局完好，牆上，舞臺邊上的彈孔依然如舊。鎮裡的工作人員都穿著一百多年前流行的服裝，酒吧裡放著當時流行的音樂，餐館裡也是當時的菜單，劇院裡是《血戰墓碑鎮》和《執法悍將》的電影，都是根據墓碑鎮的真實故事拍攝的。賭桌上還放著一百年前的紙牌，妓院的花瓶裡還插著當年的乾花。賣槍支的商店，賣馬俱的商店，甚至鐵匠還在繼續著當年的工作。鎮裡最華麗的建築是法院，法院後的絞刑架還依然如舊，豪華的馬車還應景似的載著遊客滿街轉悠。

我們吃了當年的牛排，我買了一套當年西部女孩的服飾，看了電影和真人秀「OK農場大決鬥」，又參觀了廢棄的銀礦，日落時分回到了旅館，旅館的對面就是著名的靴子崗墓地。

這時，一輪落日冉冉而下，映紅了西天的雲彩，遠山，谷地都染成了暗紅色。無枝無葉的約書亞樹像一枚枚鋼針紮在山坡和無垠的谷地上。靴子坡墓地在晚霞的餘輝裡很是悲壯，石塊堆起的墳墓揪心的荒涼，每個十字架都染血一樣殷紅。

我細看了每一個墓碑，大約有三百多個，除了一個嬰兒和一個老人，其餘全是死於非命的年輕人。美國有一句諺語形容一個人死於非命是「穿著靴子死的」，因為正常死亡的人要麼在家裡，要麼在醫院，他們不會穿著靴子的，只有死於非命的人才會穿著靴子。這也是靴子崗墓地名字的由來。葬在這裡的人絕大部分人死於槍殺，有的被謀殺，有的被誤殺，有的死於決鬥，不少是被印第安人殺的。還有的是礦難和意外事故。槍殺的原因有的很單純，有的為一句話，有的為一杯酒，有的為了爭一個妓女，有的因為輸錢，有的死的很悲壯，為了爭取自由和公正，有的死於不明不白的意外。

最讓人難忘的是這裡的墓碑非同一般，美國很幽默，到死也不忘幽默一下。美國人上到總統官員，下到平民百姓，都有幽默天性。例如受人愛戴的雷根總統，被人刺殺，幸虧子彈偏了一點，沒有致命。我看了當時的現場錄影，雷根醒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笑著對醫生說：「希望你們不是民主黨，我不想再被殺一次。」布希因為不夠幽默讓大家很不滿，歐巴馬為了討人喜歡也常常拿自己開涮。著名作家海明威在墓碑上寫道「原諒我不再站起來了」。一位死於非命的年輕人讓人在他的墓碑上寫道：「我美麗的妻子只有25歲，她具備所有的女性的賢德與智慧，直接與她聯繫吧。」

可是墓碑鎮的死者幽默中更多的是淒涼，因為死者的背景往往一無所知，只能草草了結，例如一個人牛仔死在酒館的馬莊旁，身上留下六顆子彈，所以墓碑上寫「死於六顆子彈」。兩個脾氣暴躁的牧人，一個要牲口快走，一個要慢走，於是互相射擊而死，墓碑上寫道「不幸死於壞脾氣」。「皮特，被撲克牌擊中後腦勺」。諸如： 「馬摔死的 」、「石頭砸死 」、」瘋狗咬死」、「淘井悶死 」、「過勞死」、「污水中毒 」、「食物中毒 」、 「劫火車者」、「搶銀行者」、「被錯誤絞死」等等。因為墓碑的簡陋，和死者的無足輕重，大多的墓碑只是簡潔的幾個字。還有幾個寫著被中國人殺死」。中國人真是無處不在，這麼一個荒涼的小村鎮，也有中國人。

總之，都是鮮活的生命突然停止，這裡生死是如此的輕鬆，這裡人的生命也脫離了常態。從這些死者的墓碑，不難看出那是一個多麼鮮活，狂野的時代，許多人為了夢想不惜拿生命來冒險，為了公正不怕以身試法。人們的審美也是奇怪的，這麼一個血腥的無法無天的年代，人們卻不斷的緬懷，追思，流連忘返。牛仔這一短暫的社會現象，讓人如此難以忘懷。牛仔們那一身標準的裝束，馬靴、手槍、圍巾、牛仔帽，以及牛仔們在馬上的勃勃英姿，還有那遼闊的草原，奔騰的牛群都成了人們對西部揮之不去的鄉愁。

最著名的墳墓，是三個連在一起的，墓旁一棵仙人掌正開著豔紅的花朵。他們分別是湯姆，弗蘭克和比利，死於著名的「OK農場大決鬥」。按電影裡所述，他們應該是反面角色，但他們的墳墓上還是被放著許多花朵。

這個著名的故事敘述的是：堪薩斯的著名警長懷特•厄普，厭倦了緊張危險的員警生涯，退休後到墓碑鎮安度晚年，他的兩個兄弟也在這裡做生意，同時也是這裡的治安警官。但厄普看著墓碑鎮糟糕的治安，不願袖手旁觀，又一次挺身而出，披掛上陣。三兄弟因為執法嚴厲，得罪了不少人。一天，警官的好朋友，哈利醫生，在酒吧喝酒，與牛仔依侃發生了爭吵，兩人都喝了不少酒，吵鬧不休，警長厄普處理很長時間沒有結果。事後依侃抱怨厄普警長執法不公，袒護朋友，還拿槍威脅他，揚言要給醫生以及三兄弟顏色看。第二天，厄普兄弟當街毆打了依侃和他的朋友湯姆。依侃和湯姆憤憤不平，召集了朋友共五人，放話要殺掉警官以及他們的全家老少，討回公道，揚言如果厄普兄弟敢在街上出現，好戲就要上演。次日，厄普兄弟還有多事的醫生哈利四人果然威風凜凜的出現在街上。決定與依侃及湯姆等五人在OK農場展開大決鬥。這個著名的槍戰一共持續三十秒，厄普一邊只有兩個輕傷，依侃那邊三死兩重傷，從此墓碑鎮的治安大為改善。

這個著名的槍戰僅僅持續三十秒，也許你覺得不夠壯觀，但是要知道，他們用的是左輪手槍，相距只有4公尺，真正的是面對面，決定生死只有幾秒間，這場面也許比不上赤壁之戰的波瀾壯闊，但絕對有董存瑞手頂炸藥包的英勇，有荊軻隻身刺秦王的悲壯。看到這場決鬥，你佩服警長以及弟兄為了鎮裡的治安和家人的安全那種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同時也不得不佩服那些為了討個公道寧死不屈的牛仔們，不得不為當時的美國人果敢乾脆的處事作風而震撼。這是另類的可歌可泣，是對一個人靈魂最直接的最快速的拷問，是一個民族的錚錚鐵骨發出的最強音符。所以這個故事成了美國西部片源源不斷的靈感來源，是美國西部也整個美國人樂觀，進取，英勇無畏的精神體現。

天黑時分，我不得不離開墓地，這時，曠野特有的疾風開始敲打這些墓碑，墳墓地上的石塊間不斷的發出尖利的哨音，彷佛當年的那些激烈的槍戰正在上演。

墓碑鎮隨著銀礦的終結迅速瓦解，墓碑鎮成了真正的墓碑，這些不起眼的無名的墓地成了別樣的風景被人紀念，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也將長久地在民間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