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洛杉磯有個華人教會免費教英文，趙連吉報名那天，正好碰上顏剛，他比老趙大幾歲，老趙比他早來美幾個月。老顏在大陸是湖南工廠的廠長，而老趙則是劇團的編導。

當聊起來美的感受，二人真是同病相憐，在國內會的，現在都派不上用場，一切都要從頭學起，一切都要從零開始，心裡那份不平衡，那份不適應，讓他倆覺得惺惺相惜，一見如故。

老趙要開車才能來教會，而老顏只要走幾條小街，就能來教會學英文。牧師親自教，他不但教英文，還講他在美國這幾十年的奮鬥經歷和在美國的生活體驗，幫助這些剛來美的學員更了解美國的昨天和今天。

老趙和老顏每天互通電話，無話不說，無事不聊，互相鼓勵學英文，背單詞。牧師和老趙是同鄉，自然成了朋友。牧師見老趙和老顏忠厚可靠，又吃苦能幹，就讓老趙裝修教會、幼兒園和所屬的三棟獨立屋，讓老顏每晚來清潔教會和幼兒園。這樣一來，他倆不但是教會的學員，還是員工，每月多少都有一些收入。

老趙做裝修總把老顏叫上，一方面有個幫手，另一方面讓他也有機會多掙點錢。一天，在給教會油漆外牆時，老顏一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下來，幸虧老趙眼急手快，一下就抱住了他，二人正開心大笑時，沒想到梯子上的一盤油漆滑下來，全都扣在他倆身上，那幅狼狽像，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還有一回作完工，他倆從波蒙那開車回家，在60號高速公路上，遇到傾盆大雨，左右車道的車輪濺起的水花，讓老趙什麼都看不見，只有茫茫的一片水霧，路越塞越擠。老顏有點害怕: 「你開車沒問題吧？車行嗎？」

這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老趙心裏正打著小鼓時，車頭冒出了濃煙。老顏馬上搖下車窗，伸手示意右線車讓路： 「靠邊停吧！」

老趙邊打右轉燈，邊按喇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靠邊停下來。打開車蓋，水箱開鍋了，引擎“嘎叭嘎叭”作響，濃煙滾滾，像要馬上著火。老趙沮喪地：

「這破車，今天要把咱倆撂在這半路上了。」

「老趙，別急，你想想，還有什麼辦法？」

「我想弄點水，加在水箱裡，讓引擎冷卻一下，也許還能開。」

「那我去找水。」

老顏提著水桶，冒著瓢潑大雨，消失在路邊樹林裡。

老趙想他剛學英文，又不認路，這倒楣天，到哪去找水？沒想到不多一會兒，老顏竟然提著水來了，老趙打心裡佩服他。耽誤了兩個多小時，兩隻落湯雞，才總算安然回了家。

老顏倆口子在大陸工作了幾十年，臨到退休也沒有分到房子，他看到大兒子在美國的住房如此寬鬆舒適，非常羨慕。他多麼希望能在美國多掙點錢，回國買套房子，安享晚年。

有天晚上，老顏清潔完教會的衛生，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兩個身強力壯、膀大腰圓的老墨攔住他要錢，老顏嚇的連忙說：

「No money! No money! 」

老墨認為中國人的身上都麥克麥克，他倆認為老顏的No money! 是不願給錢。一個老墨把又瘦又小的老顏衣領揪住，另一個老墨從上搜到下，從外摸到裡，老顏身上不但沒一分錢，也沒手表和手機，更沒有什麼首飾！這倆老墨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窮酸的中國人，氣得給他兩個大耳光！把他打的暈頭轉向，兩眼冒金花，回家後，老顏就病倒了。

老趙聽說後趕忙去看他，並帶去自己種的水果。老顏不解地問：

「Fuck you！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牧師沒教過我們？」

老趙被逗的哈哈大笑：「就是三字經！」

他一聽：「那倆個狗日的，一邊打，還一邊罵，別的英文我都會忘記，這一句，我是永遠也忘不了啦！看來只有挨打，英文才能記得住！」

「你當廠長沒挨紅衛兵的打，跑到美國來反而挨老墨的打。咱老中掙一百，只花五十，存五十；留著以防萬一。

白人黑人掙一百，花一百；現有的福現享，消費促進社會經濟嘛。

老墨掙一百，花八十，二十寄給墨西哥老家的父母。他們結婚早，每家都要生五、六個孩子，錢不夠花，你說他們不搶咱老中的，搶誰的？各國的文化背景不同，生活習慣和理念不同，要達到和諧一致不容易。」

老顏感到老趙觀察的準確，分析的有道理。為了解除老顏的恐懼與心病，老趙安慰他：「你的這兩個耳光是小兒科。我曾經被兩個老墨一個用手槍，一個拿刀子逼在胸前，搶走了身上僅有的六十多元，還朝我的褲襠上猛踢了一腳，幸虧我躲的快，不然踢壞了我的命根子，就永遠也不能行周公之禮了。」

逗得老顏也笑了。老趙接著講：

「那倆老墨跳上車就開跑了，剛巧有個墨西哥青年看見，打911報警，叫來兩個白人警察，一男一女。警察問案情，查看我的傷痕，又寫了報告。雖然屁問題也沒解決，不過倒是讓我領悟到，那一國都有好人，那一國也有壞人。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

有天老顏想起在大陸的兒子：「由於沒有房子，我小兒子找了個對象卻結不成婚，到手的新娘飛了，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打光棍，你說我這老爸當的多窩囊！」

老顏的苦惱，老趙深有體會，大陸人口多，住房難，都說找愛人容易，找房子難。有多少一家三代人擠在一個房間裡，晚上只能用布帘來遮擋一下，因此，鬧出了不少笑話。

「我們劇團有個小男孩，睡到半夜，聽見他媽又叫喚又呻吟，他認定是他爸在打他媽，第二天兒子跑到派出所告他爸欺負他媽！ 這樣可笑、寒磣、尷尬的現象嚴重影響了兒童的身心健康和夫妻的正常性生活。」

一般老百姓僅靠那點工資買房，是難上加難，只好永遠蝸居著。

老顏老婆去當保姆，給人家清潔、做飯、看護小孩、侍候老人。一週六天，每月能掙千元。老顏除了看孫子、做飯、清潔教會。還撿汽水罐、礦水瓶賣錢。

老趙看他太辛苦，便勸他: 「錢是世上的，命是自己的。要輕鬆的多活幾年，才是真格的！」

老顏說：「我們倆口子要拚命掙錢，要為自己和小兒子各買一套房子，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心願！」

老趙深知老顏的心願是多麼迫切，希望靠在美打工掙錢，髒活累活全幹，省吃儉用，一年掙兩萬美金，就是人民幣十多萬，三年就是五十多萬人民幣，這是他倆在大陸一輩子也掙不來的，再加上兒子的積蓄，足夠買兩套房子了，他是靠美國夢來實現中國夢。

他倆口子要回國時，老趙曾勸他不要這麼快回去，先把錢寄給小兒子去辦理，老顏停頓片刻說：「老趙，我給你說心裡話，兒媳倆上班很忙，公司的壓力很大。下班回家見到他們養的小狗，比見到我們老倆口還親熱，跟狗說笑，比跟父母說話還多，照顧小狗，比照顧老人還週全。唉！我總感覺是局外人，美國千好萬好，不如自己的老窩好。再說自從挨了那兩個耳光，晚上出門總害怕碰見那些高大雄壯的老墨。不瞞你說，我每晚去教會清潔，都是由兒子或媳婦開車接送，也太麻煩他倆，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老顏堅持要回湖南親手完成他的心願。

在購妥新房，喬遷之喜那天老顏感覺胸悶，呼吸不順暢，醫院急救，未見起色，老顏老婆哀求醫院留一口氣送他回家。

當救護車送到家時，老顏老婆不斷對他說：「到家了，到咱們自己的新家了。」

老顏這才閉上了眼睛。他的美國夢與中國夢總算都實現了。

老顏的老婆一個人住在新房子裡孤獨又冷清，只好又飛回洛杉磯。

有天老顏的老婆在超市遇到老趙，拉著老趙的手說：「老顏走了，老顏他走了 …老顏走時還說，你是他在美國最好的朋友，他後悔沒聽你的話，不該為了買房子，拼死拼活的掙錢，把自己的老命都搭上…」

她淚流滿面，老趙也忍不住含著淚水，不知如何安慰她好。老趙抬頭仰望著洛杉磯的藍天白雲，想著活在這陽光燦爛的天空下多好啊！老顏剛六十四歲，一個忠厚老實，勤勤懇懇的人，在大陸沒混上一個窩；來美辛苦打工三年多，好不容易掙了套大房子，卻把自己提前送進小小的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