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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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夏天機緣巧合,我前往呼和浩特市的內蒙古大學社會學院參加「第八屆人類學高級論壇」。論壇的主旨在探討「草原文明與農業文明」,目的是為檢視農牧兩式社會在歷史巨流中的離合變遷,以及今後經濟發展與自然生態的展望,尤其游牧地區的草原漠化迫在眉睫,成為地方、全國乃至全球關注的焦點。主辦單位在會後安排了文物考察的節目,遊覽元上都遺址、昭君墓等古蹟及內蒙博物館,的確不失為進一步了解風物人情的途徑。 就個人的旅遊經驗而言,這次內蒙古之行意外地給我一個文化上的當頭棒喝!前此雖然走過絲路,見識敦煌壁畫、高昌古國等西域風光,讓文史典籍與現實裡的西北疆域在腦海之中初次接了壤,但並未觸及傳統的華夷之辨。 打破漢民族本位的刻板印象 然而這趟的內蒙古之旅,卻完全顛覆了過去廿載學校教育所鑄造的夷狄和華夏觀念;這次做旁聽生,先經過一番人類學(它的前提是每種文化各有特色,並無高下優劣之別)的洗禮,再加上實地觀察和接觸,讓我認識到以前讀歷史是站在長城之內,以漢民族為本位,從農業社會的框架去看游牧社會;凡匈奴、突厥、鮮卑、蒙古所代表的涵義是民性強悍野蠻,時而騷擾西北疆界,而國力雄厚的漢唐盛世,其西進的目的即在開發和教化北狄西戎。此一刻板印象的造成,乃來自中國數千年的文化積澱。 直到2009年夏天置身內蒙古大學的會議廳堂,接觸到會場幫忙的青年學生,發覺主持論壇開幕式的社會學院院長齊木德道爾吉教授,做事走在前頭,拍團體照時隱身角落;當他為首場八位主題講演人做引言和結語時,能夠畫龍點晴地指出每篇論文的要旨。 隨後赴元上都遺址的途中,身為蒙古史與清史專家的道爾吉院長,充當導遊,介紹蒙古的歷史和文學典故;與之寒暄,發現他和知名作家席慕容是親戚關係。有人指出院長和繪像上的成吉思汗極為相似,他立即更正:「和忽必烈比較像一點」,引起一陣笑聲。於是有人低聲說:兩位蒙古君王的繪像都屬方頭大臉,看上去無分軒輊,而道爾吉院長捨成吉思汗而就忽必烈,是否出於對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鐵木真)的敬畏之忱?置身內蒙古,你可以感受到當地人對於這位八百年前創下彪炳功業的民族英雄,都有一腔發自內心的熱愛與崇拜。 鐵木真的面貌 如今回想我們中、小學教科書中所得的 印象:十二世紀崛起於北方草原的成吉思汗勇猛善戰,他統一了蒙古、亞洲大陸的北方之後,再橫掃中亞、西亞和歐洲;這百戰百勝的偉業,就連漢武帝和唐太宗也望塵莫及。細想之下純粹就是武功?他所倚仗奏捷取勝的戰略智慧和管理運作機制,應在歷史典籍之中占據更大的篇幅。 然而歷史人 物的面貌常因觀者本身的預設立場而異,歐洲人筆下的成吉思汗是一位殺人不眨眼的暴君。譬如坊間有一本當代俄羅斯人所寫的成吉思汗傳亦不脫以上巢臼。可是我在內蒙古書店裡翻閱到有關成吉思汗的記述卻充滿人情味,說他為人寬厚、甚至有點古道熱腸,連串的小故事描寫成吉思汗自小怕狗、事母孝、友愛兄弟;及長,領 兵鼓勵族人收養戰敗部落的小孩(並以身作則),如此一來能夠吸納異己,奠定日後橫掃歐亞的基礎。 若從今日全球化的觀點,成吉思汗對促進東西方的交通、和各國各民族的文化交流,具有深遠的影響。或許和中國其他朝代相較,元帝國的壽命短,尤其和後來入主中原的滿族相提並論,蒙古人不擅治理大帝國;但成吉思汗的武功在中國、甚至世界史上應該佔據獨一無二的地位。 游牧民族感情較豐富 論壇結束的那天下午,一番文化震盪在五臟肺腑發酵。後來跟隨李又寧教授前往呼和浩特市的新華書局血拼(Shopping),有心從書本上進一步了解當地的風 物人情。果然翻閱到一本名叫《內蒙古》的書,其中一節寫內蒙古的游牧文化;作者用農牧對比方式說出兩者的差異:「農耕文化是以植物為耕作對象,面朝黃土,背朝天,人和植物很難有智力層面的交流;而游牧文化的主要對象是動物,動物和人之間,會有豐富的情感交流,所以蒙古族人大都感情豐富而敏銳,富有藝術天 分……」在旅遊途中,內蒙古大學學生的即席歌唱和當地市政府歡送晚會上的歌舞表演,替此一說法做了最佳註腳。該書又指出「蒙古的民族傳統之下,藝術家的地位很高,這和歐洲的民族性比較近,和漢族的差距比較大」。 做為游牧文化主體的草原,本是畜牧生產的最基本元素,「論壇」之內與會外最沉重的聲音來自蒙族人士所提出草原漠化及生產方式的轉變,草原漠化所造成的沙塵風暴飛揚到北京和成都等地,已非內蒙古一地或中國內陸的問題。台北 政大經濟學系系主任黃仁德提出一篇〈中國草原退化的成因與治理〉的論文,他歸納:草原是中國陸上最大的生態系統,由於氣候、超載過牧、過度開墾及濫掘、濫挖,而使環境受到破壞,而且危害人類的經濟、健康和生活質量。黃授指出在開發經濟之前,先做評估,因為草原在某種程度的意義上,是全球的公共財產,可使用 國際資源來做評估及教育民眾的工作。 草原漠化是全球性危機 香港珠海書院的亞洲研究中心主任胡春 惠教授發言時,引用環保生態學的蝴蝶理論強調全球之上,地不分東南西北,都是一個生命的共同體,環保是保衛地球上每個人的共同家園,像台灣八八水災就是過度開發的結果;而且開發容易,恢復難,論及經濟開發不可不慎!會中若干蒙族人士憂心未來的採礦之議,不但破壞傳統的景觀,並且不能直接嘉惠鄉里。據聞中共 於改革開放之後,在西藏新疆投入大量的財政資源,加快現代化的腳步,但這種措施在若干西藏人的眼裡,乃汙染其聖潔之地。 論壇閉幕式上,來自紐約聖若望大學的亞洲研究所所長李又寧說,她代表華美族來參加這次論壇,是中國五十六個族裔之外的第五十七個;此行除瞻仰蒙古歷史上的兩位偉人王昭君(墓)和成吉思汗(故里)之外,還想和大家分享華人在北美洲的奮鬥經驗。李教授學校所在地的紐約法拉盛(Flushing)地區的華人最初受到當地人的排擠與歧視,但亞華裔移民不畏不懼,艱苦奮鬥,克服萬難,不但獲取無數就業和營生的機會,而且繁榮了法拉盛區。早在廿世紀的六○年代,法拉盛還 屬荒涼地帶,如今擁有數十家銀行,商店食肆櫛比鱗次,寸土寸金,部分居民埋怨新移民破壞了法拉盛原有的安靜,卻避而不談因發展而帶來的財富和多元化經貿及文化。李又寧教授說,究竟誰是受害者?誰是受惠者?很難有定論。在場的一位蒙族學者表示:華美族做為北美的少數民族,最後得到應有的尊重,而蒙古族並沒享 有這種尊重。 建構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 返回休士頓後閱讀《華爾街日報》,見一長篇有關滿族人學習滿文的報導,提及1949年以後,中共自蘇聯輸入了將少數民族畫為自治特區的做法,此一政策不能強化少數民族成員對國家的認同,反而加深對自己族屬身分的認同。該文指出邊疆地區近兩年來發生過去少見的暴亂,尤其今年初新疆維吾爾族的暴力事件,死亡兩百餘人,傷者兩千。 自古以來,游牧和農業定居者的關係一直貫穿中華民族歷史建構的過程。香港浸信會大學政治學系丁偉教授在論壇中提出的一篇論文題目是:「多元」如何成為「一體」 ──中華民族主義的困境與出路。前面所提到的《華爾街日報》的文章也引述了北大一位學者馬戎撰文所說:當前的社會正開始肢解,我們應該重新思索如何建構中華民族一體多元的方法。 今夏的內蒙古之行,不僅遊覽北地風光,領略傳統草原牧歌的場景,對於塞外歷史溫故而知新,同時也接觸當地人士所面對的憂慮和選擇,收穫豐碩,的確不虛此行,因是為記。(原載于 2010年1月3日 世界日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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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發容易,恢復難」,誠哉斯言!
在北京時,曾經親身體會到沙塵暴的威力,
再如今年721,缺水的北京及房山的暴雨成洪災,
人禍大於天災,大自然反撲起來,是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