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今昔遊 (雲霞)

散文

金門今昔遊

雲霞

去年10月底,女作協結束會後於福建泰寧的旅遊時,沒想到臨離開前我卻踩空一階,摔了一跤,左腳頓挫下,腳踝骨折。醫生要我開刀,可是,我好想去下一個行程——金門。大一暑假曾參加過金門戰鬥營,幾十年了,依舊縈繞心懷,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怎能錯失?何況先生當年不曾在金馬前線服役過,聽我老提金門,心中不無遺憾,我不願他因我而失此大好機會,於是吞下止痛藥,決定隨團搭動車返廈門,再搭渡輪到金門,好一償魂牽夢繫的夙願。

碼頭服務人員,一看我不良於行,趕緊拿輪椅讓我坐,可惜岸邊與輪船間搭的通行木板不夠寬,輪椅上不了船,只好拄著拐杖,靠右腳用力,在先生扶持下,一拐一瘸艱難地跳了上去。船開了,望著眼前平靜的海水,心中卻翻著波浪。憶起大一暑假那年,從高雄坐軍艦前往金門參加戰鬥營,滾滾浪濤中,顛簸的軍艦讓我飽受暈船之苦,吐得昏天黑地,奄奄一息,直到上了岸,人才「活」了過來。

真快,離開廈門碼頭,彷彿才一瞬間,怎麼渡輪就已抵達了金門?一下船,服務人員立將輪椅推過來,不過這輪椅不能借出碼頭使用。正為此煩惱時,來迎接的金門文化局人員馬上開車回局裡,帶來輪椅。好感動,這份貼心的熱忱,適時地舒緩也溫暖了我備受骨折煎熬的心!

金門文化局與金酒公司設晚宴款待,為短暫的兩天行程拉開了序幕。豐盛的海鮮菜餚,搭配入喉香、醇、甘、冽的58度金門高粱,令大家讚不絕口。我因腳腫脹,按捺下暢飲的衝動,僅小抿兩口。杯觥交錯的乾杯聲此起彼落,賓客間已打成一片。酒果真是最好的催化劑,點燃了大家的熱情,紛紛自動上台表演。一首「將進酒」,吟得鏗鏘豪邁;一曲柔媚的肚皮舞,跳得全場睜大了眼;一支兒歌〈兩隻老虎〉用好幾種語言來唱……盡顯各家才華。

金門莒光樓

金門莒光樓

大學一年級在太武山巔「毋忘在莒」勒石前合影

大學一年級在太武山巔「毋忘在莒」勒石前合影

次日開始參觀行程,第一站是莒光樓,一望這麼多的石階,我怎上得去?只好望梯興嘆,留在遊覽車上。遙望莒光樓三個字,心裡想的卻是當年戰鬥營裡大家穿著軍裝,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太武山巔那座「毋忘在莒」勒石前的合影,那時可是滿腔熱血在沸騰啊。

接下來參觀光華園酒窖,原為施放空飄傳單氫氣罐存放的坑道,停止了空飄作業後,2005年起,改為儲放金門陳年高梁酒用,我們順道於光華基地的心戰資料館略作停留,旋即到久仰的金門酒廠,了解創建經過、製酒過程、種類與行銷網等。一踏入展示廳,旋即被一瓶瓶造型各異、濃度不同、風格特出的高粱酒所吸引。不用飲,光看就已醉了。金酒飄香已逾半世紀,已成金門的經濟命脈,不僅繁榮了地方,也讓縣民共享福利。金酒公司未來還朝酒文化、酒藝術之角度發展。

到達具閩南文化的古厝與洋樓建築群,看這些高低不平的路,穿堂走巷的,我只好又留在遊覽車上。趴在窗邊,將攝影鏡頭由遠拉近,照它幾張留念。磚紅色的溫潤色彩基調、屋頂上燕尾式和馬背式的屋脊,將「水頭聚落」古厝的特色繪入中西合璧的畫裡。一幢幢氣派的洋樓,是民初鄉民到海外創業有成返鄉所建。記得於戰鬥營時曾去過「官兵休假中心」,那是有功官兵及其眷屬訪金門時的招待所。印象中花木扶疏、美輪美奐,與碉堡比,簡直就是天堂。鄧麗君在金門慰勞將士演出〈君在前哨〉時,就住此。現在方知當年的「官兵休假中心」就是有金門第一洋樓美名之稱的「陳景蘭洋樓」。

以前金門沒有大學,我們暑期戰鬥營就借住金門中學,營區名「志清莊」,兩邊是樣板標語「立定實行三民主義的大志」、「負起拯救大陸同胞的責任」。兩岸雷同,大陸的標語不也是要解放台灣,拯救生活於水深火熱中的台灣同胞?聽說現在戰鬥營已不興這樣的標語了。金門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大學,這次兩岸作家就特別在金門大學舉辦了一場「假如我重做大學生」的座談,掀起與學生間熱絡的交流。心想,如果我重做大學生,暑期活動還是會選擇參加金門戰鬥營,接受軍事洗禮、體驗戰地生活。

記得那時營訓期間,看戰士演習,蛙人操練,想著他們保國衛民的辛勞,每個學員心裡都脹得滿滿的。待晚上輕鬆下來,大家唱歌、玩遊戲、說故事,彼此間培養出如軍中袍澤般的革命感情。男學員還對著女學員戲劇化地高唱:

「阿香﹐阿香﹐妳幾時辦嫁妝﹖想起妳來我簡直要發狂。婚禮不會太堂皇﹐汽車也許坐不上。新娘年輕﹐生得漂亮﹐坐三輪車又有何妨﹖」

女學員們也毫不客氣地回唱∶

「阿康﹐阿康﹐老實話對你講﹐你那長相我實在看不上。婚禮連汽車都沒有﹐娶我你簡直夢想。你不想想﹐三輪車上﹐新娘子有多窩囊?」

遊覽車停在「金合利鋼刀」店前,大家興沖沖地進店,想見識這砲彈怎麼就能變成赫赫有名的金門菜刀?剩我獨坐車上,在想那延續了二十年的砲戰,擊出近百萬發的砲彈,炸毀了多少生命與房舍?只剩滿下目瘡痍與塗炭生靈。讓人痛惜的是:第一天的砲擊就炸死了三位金防副司令——吉星文、趙家驤與章傑。吉星文乃1937年7月在宛平首先發動抵抗日軍侵略盧溝橋的民族英雄,在抗日救亡的歷史上寫下了永垂不朽的一頁,他沒被日本人的炮火打倒,卻不幸被中國人自己的炮火擊斃了,哀哉!

最後一天,我們乘渡輪到烈嶼鄉,又稱小金門。它包括大膽、二膽、復興嶼、猛虎嶼、獅嶼等諸小島,距離大陸最近的島嶼僅約500公尺,在戰略位置上可說是「外島中的外島,前線中的前線」。

我們乘坐電瓶車,一到景點,就下車參觀。大家走過從花崗石開挖出的九宮坑道,鑽進勇士堡和鐵漢堡,看軍事要塞設施與地雷區。行動不便的我仍坐車上,看不到九宮坑道,就想念起座落於太武山腹,也是從花崗石開挖出可容納千餘人的擎天廳,那寬廣高大的廳堂﹐不見任何一根樑柱支撐﹐顯得格外雄偉壯觀。僅用炸藥﹑簡單的機械工具﹐怎可能完成這麼艱鉅的工程﹖真是鬼斧神工﹐令人嘆為觀止。我們戰鬥營的學員就曾在那裡,舉辦一場惜別晚會,載歌載舞,慰勞辛苦的戰士們。

大家從碉堡出來後,電瓶車載著我們環島,欣賞沿路風光。碧海青天、蔥蘢大地、結穗纍纍的高粱田,加上微風拂面,已忘了這裡曾是籠罩在硝煙炮火中的戰地,可是在臨近美麗的海灘停下後,看見用火車鐵軌一截截裁切而成的鐵柱——軌條砦,根根指向海面,做成柵欄,以防共軍侵犯時,心為之痛,殘酷的戰爭場景又復現腦際。

大家認真地隔海張望,廈門就在對岸。也許是通了航,互動頻繁,遙望故鄉的激情已不再。可是,當年,在大膽島遙望對岸時,我心中卻是洶湧澎湃,想著一彎淺淺海峽的隔絕,讓親人痛斷肝腸,那裡有他們朝思暮想的老母、妻兒啊,念此,淚水頓時盈眶。1987年兩岸開放,許多老兵沒能等到這一天,當他們的骨灰罈被送回時,那一罈又一罈裡裝的豈止是骨灰,還有他們一輩子濃濃的鄉愁與遺憾!

不只金門,廈門的百姓何嘗不是生活在戰爭的恐懼中?昔日的戰地,今已成觀光勝地,但從遺跡裡,我們仍可感受到炮火的無情,這警醒著我們:千萬別讓歷史再重演,該好好珍惜眼前這得之不易的和平,更要加倍愛惜這片蒙受過苦難,浴火重生的土地。

啊,金門!雖然此次我夙願得償,但每至一處,現景與回憶交融,心中滿溢著難以言宣的絲絲甜蜜與淡淡惆悵。我明白,即使來過了,卻依舊情牽。我,還會再來的!(寄自新墨西哥,原載世界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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