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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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挪威回來10多天了,羅弗敦(Lofoten Islands)——這酷似掛在挪威脖子上魚兒的群島,它靜穆的雪山、冰凍的湖泊、碧波激蕩的峽灣和猶抱琵琶半遮臉的極光正在淡出我的記憶,然而桌子上剛自那裡郵寄回來的小說《島》卻提醒我撿起越來越疏懶的筆頭。這本書是我離開羅弗敦時不小心落在枕頭底下的,在電話裡老太太Vesla說要麼我們夏天重返時取,要麼給我寄回來;聽說我們今夏不一定成行,她有點失望。 2月19日,羊年新年第一天清早,離開剛濛濛亮的哥本哈根,先生和我過奧斯陸,經博多,下午2點多抵達羅弗敦的萊克內斯(Leknes)機場。飛往小島的飛機很小,能坐四五十人;機場也很小,抵達和出發都在同一個狹長的空間裡,規模跟國內小城市的汽車站候車室差不多。正觀看機場外面白雪覆蓋的群山,一位身穿紅色外套的挪威老太太出現在門口。她正是約好3點鐘來接機的酒店「老闆娘」Vesla,我們憑直覺順利接上了頭。老太太開車帶我們駛上頭天剛下過暴雪的公路,她說這家名為向陽碼頭(Solsiden Brygge Rorbuer)的酒店是在奧斯陸工作的大兒子開的,請專人管理,這一段時間員工到西班牙度假,她就臨時代管了。路上,她貼心地提醒我們在市里的超市採購,因為所前往的離市區12公里的小漁村裡僅有一個小賣部。出城不遠,在一個丁字路口,我們一路往南,而向右是主路E10開往Å的方向。在老太太言簡意賅的解說下,我們才知道這個挪威字母「Å」念「哦」,是E10公路最南端的漁村,位於羅弗敦這條魚尾巴的位置。 向陽碼頭公寓式酒店名副其實,坐北向南坐落于寧靜的巴爾斯塔德(Ballstad)峽灣。透過窗戶,雪山、港灣和維京特有的龍頭船盡收眼底。公寓設施齊備,簡約整潔,據說這樣的小屋是從前漁民們過冬的居所。稍事休整,吃過晚飯,迎著細細的夜雨,我們出門尋極光。專挑光源稀少的地方走,凜冽的海風和結著薄冰的濕滑夜路很快就把我嚇退了;先生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毅力勇往直前,直至意識到快走丟了,才憑藉手機上的GPS狼狽回歸。 翌日早上,陽光暖暖地灑滿整個港灣,早起的海鳥在風起雲湧的藍天下翱翔。一排排高大的曬魚木架上空空蕩蕩,偶見一兩個架子上密密麻麻地吊掛著慢慢風乾的鱈魚魚身,魚頭則另外串曬在對面的架子上。一座防波堤將港灣和大海分隔,魚製品加工廠在防波堤的另一頭。剛用過早餐,Vesla送來自製鱈魚餅,還熱心地帶我們返回機場租車。坐上新租的福克斯,我們向「哦」村進發。不久,天上又飄起雨來,到達努斯峽灣(Nusfjord)時,雨由冰雨變成了雪。保存完好的努斯漁村三面環山,有100多年的歷史,紅色的小木屋或臨水或倚山,在雪中更顯安靜古樸。我們的車子在村尾調頭時,後輪陷進了覆蓋著厚厚積雪的排水溝裡。折騰了一陣,正束手無策,不遠處的修路工人主動過來站在車後使勁一推,車子便離開了雪坑。 小島上水資源極其豐富,除了四面環繞的大海,還有數不清的大小湖泊。在這個季節,我們不難辨識出湖海來——上凍的是湖,碧波粼粼的是海。途經一個巨大的冰湖湖畔,有交警進行臨時交通管制,原來是攝影組在拍攝耐克廣告,穿著清涼的男女模特披著外套等待風雪的過去。記不清繞過多少個峽灣,終於,一縷珍貴的陽光穿過厚重的雲層落在雪山上,引得不少攝影愛好者爭相舉起了照相機。在小鎮瑞恩(Reine)的大橋上聚集著更多的攝影師,他們早早支起三腳架,切換濾光鏡,耐心等候可能是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光線在日落時分光顧對面湖岸的白雪皚皚的群峰上。下午3點,車子穿過羅弗敦南端的最後一座隧道抵達「哦」(Å)村。一路上我們咋咋呼呼地「哦…」、「哦…」不停,真正到達目的地,大家異口同聲說:「哦,就是它呀!」不禁猜測這可能就是村子名稱的來歷。這個村子除了「別致」的名字外,跟島上其他的漁村差不多。村子三面環海,白色尖頂兩層的農舍錯落有致地分佈在平緩的山坡上,一隻粉臉白肚的花貓友好地邊「喵喵」叫喚,邊優雅地踱步過來。 傍晚回到我們的公寓,又下了雨。儘管天氣不佳,我們的胃口卻不受影響,北海三文魚刺身和Vesla送來的煎魚餅很是可口。耐著性子等到近10點鐘,雨勢不見減弱。不顧我一再敲「退堂鼓」,先生還是背起照相機準備出門,我不情不願地跟隨其後。 經過對地圖做一番研究,先生將觀察點定在20公里外的弗拉克斯塔德島的東北角。半路上,橫掃在擋風玻璃上的雨又變成了雪花。觀看極光三大自然條件缺一不可:晴夜、月缺和足夠強的極光指數。極光指數共分9級,這兩天皆為1級,屬於弱級。過海底隧道時,我不禁嘀咕「這種天氣還出來看極光…」話音未落,剛穿過隧道的車子外像變戲法般一派明淨,還有星星在天上調皮地眨眼呢!我們向左拐上一條小路,沿海邊一直走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段,背靠雪山面向大海停好車。我下車呆了不足1分鐘又鑽回車裡。令人不安的黑暗、肅穆的雪山、驚濤拍岸的巨響、冬夜的寒冷,還有關於極光的種種神秘傳說使我不住地打冷顫。當人類第一次仰望天際驚見北極光的那一刻開始,北極光就一直是個「謎」。長久以來,人們都各自發展出自己的極光傳說,愛斯基摩人認為極光是鬼神引導死者靈魂上天堂的火炬。北歐原住民則視極光為神靈現身,深信快速移動的極光會發出神靈在空中踏步的聲音,將取走人的靈魂,留下厄運。 「你出來看看,那可能是極光」,先生語氣平靜地說。果然,在我們頭頂上一方若有若無的「白紗巾」飄揚在深邃的夜空中!大約30秒鐘就隱退了。我猶猶疑疑地說:「應該是吧,怎麼不是綠色的呢?」不甘心地仰著脖子搜索,不一會兒,在剛才「白紗巾」消失的位置附近,白色光團再次出現,還不斷緩緩拉伸,越拉越長,直至呈弧狀橫跨整座雪山;一顆明亮的星星點綴其上,恰似某位大師在長紗巾上巧妙設計的璀璨鑽飾。我驚呼不已,等先生在車頂上架好小三腳架,長紗巾正被一段段收回,僅僅捕捉到最後一截紗巾的芳蹤。經過15秒的曝光後,鏡頭裡的極光竟然是綠色的,那消失在山邊的最後一截紗巾狀若一張生動的北歐人臉龐俯視大地,此時山上的積雪也被鍍上了一層神秘的綠色。此後一個鐘頭,這些白紗將舞臺轉移到大海一側,斷斷續續地這裡揮一下,那兒舞一團,像極了一次漫不經心的彩排。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說我醉了。 大年初三的天氣相當不錯。遠處潔白的雪峰在明亮的陽光照耀下,仿佛一夜之間由肅穆的哲人搖身一變,成了冰清玉潔的聖潔女神。為追逐那聖潔的雪山,我們把車子一直開到萊克內斯附近的一個山坡上,才發現雪山依然遙不可及。回到主路,沿E10向北經過機場,在一些棕色路牌的指引下,我們轉上蜿蜒小路。滿眼盡是湖泊、雪山和峽灣,和昨天看到的景致大抵相似,卻不盡相同。這裡的地勢相對平緩,白雪覆蓋之下該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的原坡,碼得整整齊齊的草垛表明這裡是豐沃的牧區。牛羊群早已躲進室內過冬了,唯見三兩矮小的冰島馬在雪地裡沉默。Utakleiv有好幾處不錯的沙灘,麗日碧空下,有人孜孜不倦地用鏡頭追逐雪白浪花,有人迫不及待地攜妻帶兒吹海風,更有人夾起沉寂數月的衝浪板投入大海的懷抱… 盡興而歸的路上,西沉的太陽正落在一處峽谷間,像一團黃澄澄的火球在天際燃燒,映照著海面,感化如影相隨的最後一縷烏雲,整個冰天雪地瞬間沐浴在柔和溫暖的金暉裡。 聽聞當夜極光出現的早,我們八點多就趕到頭天晚上來過的觀察點,就差帶上個小板凳兒。極光果真早早亮相了,只是那一抹白紗更輕了,懶懶散散地在大海上方左拋一下右甩一個,像是花旦粉墨登場前在後臺「咿咿呀呀」的熱身。我們滿懷期待地等候它的真正爆發;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白紗卻越來越輕,最後竟消失了。夜空不知何時已黯淡下來,仿佛臨時取消演出的舞臺上草草落下了帷幕。我們剛發動車子往回走,雨點就落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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