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世界 (1 – 2章) ( 張系國)

科幻小說
[海默三部曲之一]:多餘的世界(1-2章)
張系國
– 聯邦境遇改造員唐森的傳奇故事  

(編按﹕張系國的最新長篇科幻小說《多餘的世界》是科幻小說?間諜小說及青?少年小說的綜合﹐紙本將由洪範書店出版。張系國的野心是創造新類型的科幻﹐讓更多讀者都能欣賞而且喜愛。《多餘的世界》是「海默三部曲」的第一部。第二部《下沉的世界》和第三部《翻轉的世界》繼續敘述聯邦境遇改造員唐森的傳奇故事。《多餘的世界》電子書已經出版﹐售價是$4.25美元(約 125元台幣)。訂單在﹕https://readmoo.com/author/page/2)

 第一章       聯邦境遇改造員唐森的情境膠囊 

雨一直落個不停。

唐森從窗口望出去﹐新海默城整齊的街道倒有一大半浸在水裡。街上少數幾個行人緊緊裹住雨衣低頭疾走﹐有一個人的帽子飛了﹐他趕快追上去撿起來。可見風也很大呢。唐森用左手的五個手指輕輕按住玻璃﹐他可以感覺風陣陣吹動玻璃窗﹐連窗框也在震動。唐森的右手藏在大衣口袋裡﹐緊握住一根短短的鋼管。過去這根鋼管曾經救過他的命。今天的情況雖然稍有不同﹐可是誰知道呢﹖幹他這一行的絕對不能夠絲毫大意。

唐森一向喜歡落雨天﹐但是這樣綿密的雨令他感覺有些受不了。街道上一波波的雨水仿彿浪濤般衝向路旁。如果連新海默城都這樣水波洶湧﹐舊海默城更不知如何白浪滔天呢﹖唐森想起傳說中有關海默城的故事﹕舊海默城是在二十呎巨浪的襲擊下覆滅。二十呎巨浪﹗唐森不禁打個哆嗦。二十呎巨浪有多高﹖人面對二十呎的巨浪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但是舊海默城的居民竟在二十呎巨浪的襲擊下挺了卅天和卅夜﹐真是不容易。

現在的海默城居民還能夠挺卅天卅夜嗎﹖唐森從接受任務到現在一共不過七小時﹐這七小時中有五小時是在宇航飛梭上面度過﹐他還沒有機會接觸任何海默人﹐所以事實上也無從評估海默城居民的韌性。一想到他的任務﹐唐森就不免覺得有些詭異。即使像唐森這麼老練的境遇改造員都會感到整個事情的經過很不尋常。七小時前他的上級秦上校匆匆召見他﹐只告訴他任務的指導原則﹐卻不說明任務的具體內容。

「你的任務很單純。」矮小光頭戴圓框眼鏡的秦上校把情境膠囊遞給他時說﹕「指導原則就是﹕滲透多餘的世界﹐消滅多餘的敵人。」

滲透多餘的世界﹐消滅多餘的敵人﹐這是什麼意思﹖唐森追隨秦上校多年﹐很清楚長官的脾氣。秦上校不願意說的﹐再多問也沒有用。何況境遇改造員所受的訓練本來就是為了執行最高機密的特種任務。該了解的背景資料﹐情境膠囊裡面應該都會有詳細說明。

秦上校只和他談了短短五分鐘。然後唐森就忙著辦交接﹐把手頭的三個案子一樁樁交代給接手的境遇改造員。三個案子都是老大難。接手的人不免哇哇叫﹐還以為唐森故意拋給他們燙手蕃薯。看他們的表情顯然都記恨在心﹐唐森有苦難言﹐只能儘量仔細說明案情﹐對方是否領情就顧不得了。他根本沒有時間去了解新任務﹐一直到登上宇航飛梭﹐唐森才有機會吞下秦上校給他的情境膠囊。

他剝開情境膠囊閃爍發光的包裝錫箔紙時﹐宇航空服員立刻過來問他﹕「先生﹐服暈機藥嗎﹖到呼回世界這一程亂流頗多﹐是有點顛。要不要我倒杯水來給你吃藥﹖」

唐森笑笑搖搖頭﹐他早已習慣乾吞藥丸。在情況緊急時﹐誰會來倒水給他﹖何況情境膠囊不是一般的藥丸﹐不會遇水即溶化﹐喝水反而礙事。

誰知他吞下藥丸後﹐良久毫無反應。唐森知道情境膠囊顧名思義﹐不是一下就完全發生作用。它的好處是隨著情境的變化﹐才會把為了應付眼前的情況所需要的資料釋放出來﹐直接輸入境遇改造員的腦子。因此境遇改造員從來不需要牢記過多的資訊。當然﹐另外一個不用大聲宣傳的「好處」是即使境遇改造員被對方捕獲嚴刑拷打﹐也招不出什麼來。唐森記起一句呼回名言﹕「你所不知道的不會傷害你﹐只會要你的命。」

的確﹐你所不知道的不會傷害你﹐只會要你的命。就像從前情報員把砒霜膠囊藏在假牙裡﹐情境膠囊是境遇改造員的致命良伴﹐出任務少不了它。但唐森吞下情境膠囊後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卻是平生第一遭。無論如何總該給些背景資料吧﹖難道他執行這樁任務﹐連任何背景資料都不需要知道﹖他不免想起秦上校的指示﹕「你的任務很單純。指導原則就是﹕滲透多餘的世界﹐消滅多餘的敵人。」

滲透多餘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秦上校的意思是說﹐呼回世界是多餘的世界﹖但是﹐如果呼回世界是多餘的世界﹐對於聯邦完全無關緊要﹐那麼又何必消滅多餘的敵人呢﹖而且﹐多餘的敵人究竟是對誰而言﹖是指聯邦的敵人﹐還是帝國的敵人﹖還是兩者有一即可﹖還是必須同時是聯邦的敵人和帝國的敵人﹖

唐森在宇航飛梭上五個小時﹐始終想不通這些問題的答案﹐情境膠囊也始終沒有釋放出任何訊息。現在他人已經站在新海默城的警察局大廈裡﹐仍然想不通。

「唐森先生﹐你好。」背後有人似乎就在他耳邊輕聲說﹕「歡迎你來到呼回世界的新海默城。」

唐森轉過身﹐卻吃了一驚。他必須仰起頭來才看得到說話的女子的臉孔﹐難怪她似乎就在他耳邊講話。那女子恐怕足足有七呎高﹐滿頭紅髮一臉雀斑﹐雖然身材超瘦如名模﹐卻自有一種威嚴。唐森連忙和對方握手﹐自我介紹說﹕「妳好。我是星際聯邦一三四星區六二防區八八分駐所的境遇改造員唐森﹐請求啟動認證程序。」

「不用認證了﹐我們知道你是誰。」紅髮女子不耐煩揮手道﹕「問題是為什麼聯邦的境遇改造員會無緣無故光臨我們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或者竟是帝國派遣你來﹖那就更加不敢當。」

唐森打量她的體型再分析她的口音﹐不禁懷疑她是否是蓋文人﹖因為宇宙裡只有蓋文浪人無論男女身長都在七呎以上。但是她和唐森握手時﹐他伸手一摸對方明明只有五根手指﹐而且手心溫熱﹐那就肯定不是七指的冷血蓋文人。唐森心中奇怪﹐還是很有禮貌問道﹕「妳是﹖」

紅髮女子冷哼一聲說﹕「居然不知道我是誰﹖真是天大笑話﹗難道情境膠囊沒有告訴你嗎﹖」

她竟然知道他有情境膠囊。不過情境膠囊是聯邦境遇改造員的制式配備﹐本是公開的秘密。唐森躊躇了僅短短一會﹐決定說真話﹕「很抱歉﹐我服用的情境膠囊什麼都沒告訴我。它並沒有告訴我妳是誰。」

「什麼都沒告訴你﹖」紅髮女子哈哈大笑﹕「唐森﹐看不出你這個白面書生﹐傻呼呼一副忠厚老實相﹐講話卻這麼不老實。如果情境膠囊連這點資料都吐不出來﹐聯邦早就該打烊﹐不﹐帝國早就該關門大吉﹗算了算了﹐你不想說就不必說。告訴你吧﹐我是真理。」

「妳是……真……理女士﹖」

「我是一針見血的針﹐不是真假難分的真﹔先禮後兵的禮﹐不是無理取鬧的理。」紅髮女子道﹕「我姓針﹐單名禮﹐是海默城的警察局長。你把我記成真理也無妨﹐難道警察局長就不能是真理嗎﹖」

「當然可以﹗」唐森不願意剛認識就得罪這位言詞犀利的針禮女士。「不過﹐針局長﹐妳的姓名實在有點特別。」

「沒錯。很多人都不樂意看到我擔任警察局長﹐因為我的姓名太特別了﹐似乎滿身是刺。」針局長說﹕「但他們想想就該明白﹐我是真理﹐不是謊言﹐真理才是最好的選擇。好了﹐不跟你囉唆。唐森﹐既然情境膠囊什麼都沒告訴你﹐想來你也不知道你的任務是什麼﹖」

「我的確不清楚﹐」唐森老實回答﹕「我打算立刻跟署裡聯繫。」

「太好了﹐」紅髮女子豪放笑道﹕「此時此地﹐我們倒真的用得著一位聯邦的境遇改造員。常言說的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死得老不如死得妙。說不定聯邦就是因為這個才派遣你來﹖」

「妳說什麼﹖」唐森大為緊張﹕「妳要我做什麼﹖」

「放心﹐我會騙一位聯邦境遇改造員做不該做的事嗎﹖」針局長說﹕「放心吧﹐我是真理﹐不是謊言﹐真理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幾句話顯然是針局長的口頭禪。唐森閑時愛讀雜書﹐研究過呼回歷史﹐知道自從九九憲草通過後﹐呼回各級地方官員包括警察局長在內都是民選。這位針局長應該已經通過選舉的考驗。「真理才是最好的選擇」倒是不錯的競選口號。

唐森轉念一想﹐情境膠囊什麼都沒告訴他反而等於是一種提示。或許他眼前的任務就是協助針局長﹖到底一位聯邦的境遇改造員所掌握的資源﹐遠遠超過一位地方警察局長能動用的全部力量。

他跟隨針局長步入市政大樓的直達電梯﹐她的滿頭紅髮幾乎觸及電梯頂﹐必須略為低頭。針局長一按電鈕﹐說﹕「唐森﹐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們確實面臨很大的困難﹐或許你可以幫忙解決。奇怪﹐你怎麼了﹖」

「局長﹖」

「你的額頭上似乎長出一堆像筍尖一樣的小鯪角來。」針局長盯著他看﹐看得唐森滿身不自在又有點惱火﹐只好回瞪她臉上的雀斑。針局長完全不怕他看﹐詰問道﹕「唐森﹐你該不是三族後裔吧﹖」

雖然情境膠囊毫無提示﹐好在唐森熟讀呼回歷史﹐知道三族指的是蛇人?羽人和豹人。他連忙應道﹕「局長過獎了﹐我不是三族後裔﹐和呼回世界並沒有特殊血緣關係。再說聯邦也不會派遣和當地有特殊血緣關係的境遇改造員來執行任務。」

「我當然知道。」針局長盯著唐森看了好一會﹐喃喃道﹕「鯪角又消失了﹐奇怪﹐好像你可以隨心所欲控制鯪角的出沒。好了﹐沒事沒事。」

唐森有點生氣她無緣無故大驚小怪﹐但他決定不予理會才是上策。他們走出電梯時﹐一位司機已經站在警察局長的座車旁邊等候。針局長揮手叫司機離去。唐森早猜到她會自己開車﹐毫不猶豫上車。果然紅髮女子說﹕「就我們倆﹐唐森你不在意吧﹖」

唐森還來不及說什麼﹐車子已經衝出警察局﹐駛入滂沱大雨中。好在唐森心裡有準備﹐不然還以為針局長的座車突然駛入海裡。唐森睜大眼睛用力看﹐玻璃窗外竟什麼都看不見﹐針局長卻加速度向前衝。「唐森你一定以為我發瘋了。不用擔心﹐我沒有瘋﹐路熟倒是真的。你一定覺得我過於高大﹐腳不方便踩煞車。不用擔心﹐這車有特殊設計﹐可以用雙手操控。」

「局長﹐我們去哪裡﹖」

「你說呢﹖」雖然看不見眼前的路﹐紅髮女子依然神色自若﹕「既然你是第一次來海默雙子城﹐即使你不承認情境膠囊給你任何指示﹐如果情境膠囊會說話﹐它一定會說﹕現在才下午三點﹐趁著天色還亮﹐到舊海默城走走吧。」

「針局長﹐我犯不著對妳撒謊。」唐森說﹕「無論有沒有情境膠囊指示﹐我都會全力支援妳。只是我們必須彼此信任﹐不然就沒得玩了。」

「說得好﹗」針局長豪邁笑道﹕「我也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是真理﹐不是謊言﹐真理才是最好的選擇。」

針局長說著﹐車子似乎飛上半空﹐又似乎落入谷底。唐森勉強打哈哈說﹕「到舊海默城的路真像坐雲霄飛車。如果不是局長講過妳路熟﹐我真會以為我們已經落海了呢﹗」

針局長看他一眼﹐徐徐說﹕「老實告訴你吧﹐這並不是到舊海默城的路。什麼混蛋居然故意把蛛網橋路拆掉一段﹐所以我們落海了﹗」

唐森看著車窗外的海水迅速由乳白變成淡藍然後深藍﹐只有默默點頭表示同意。針局長果然沒說假話﹐他們的確是落海了。唐森有些懊惱。第一次到海默城﹐想不到就成為海底鱉﹐他的上司秦上校知道了會怎麼想﹖

「唐森﹐」針局長說﹕「我們的境遇越來越不樂觀﹐再過幾分鐘車子落到水底﹐就更加不容易逃脫。如果你真是聯邦的境遇改造員﹐現在就看你的本領了。」

即使她不說﹐唐森的右手早已緊握住一根短短的鋼管。聯邦的境遇改造員當然不是無能之輩﹐但是他並不急于採取行動。等等看﹐他就不信情境膠囊還會保持緘默。他看看針局長﹐針局長看看唐森。針局長突然噗哧一笑﹕「唐森我們像不像一對蹈海殉情的情侶﹖我們像不像朱麗葉和羅密歐﹖」

別馬不知臉長﹐唐森心想﹐誰要和妳殉情﹖緊握住短鋼管的右手卻並未閑著。這時車子大震動一下就平穩停住﹐應該是已經落到海底。恰在這時候他肚內開始有些感覺。來了﹐情境膠囊總該啟動了﹗

「唐森﹐」針局長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說﹕「殉情不過是句玩笑話﹐你再老實總不會把這句話當真吧﹖再隔幾分鐘海水就會灌進來﹐你還等什麼﹖你真是境遇改造員嗎﹖老天我不會認錯了人吧﹖天哪﹗為什麼我永遠認不清楚男人的真面目﹖」

來了﹐終於來了。唐森肚內的情境膠囊咕咕作響。他看著滿臉雀斑的紅髮女子慇切的神情﹐突然有種被人期待的幸福感覺。唐森決定再稍稍等一會。

 

第二章           一張黑色的毛毯緊緊裹住老麥唐諾先生

 

雨一直落個不停。艾比和飛飛雖然躲在候車亭裡面﹐狂風吹來﹐挾帶來陣陣豪雨﹐打在候車亭的鐵皮屋頂上面鼕鼕作響。艾比的鞋子已經泡水﹐褲子全濕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艾比一向喜歡落雨天﹐但是這樣綿密的雨令他感覺有些受不了。尤其現在艾比的肚子已經很餓﹐這雨就更加煩人。為什麼還不停呢﹖只要稍停一會﹐他和飛飛就可以趕快跑回家去。今天是本學期的最後一天﹐接下去就放寒假了。為了慶祝放假﹐姆媽一定已經為他和飛飛準備好可口的晚餐。但是下這麼大的雨﹐艾比想要跑回家都沒有辦法。如果冒雨跑回去﹐全身淋得濕透﹐姆媽一定會罵他。是要忍受肚餓﹐還是挨姆媽罵﹖

「艾比﹐」飛飛用頭擦著他的褲子說﹕「我餓了。」

「我也餓了﹐」艾比拍拍小黑狗的頭說﹕「我們再等一會兒﹐也許雨就快要停了。」

「嗚﹐我餓了。」飛飛衝到雨裡又趕快逃回到他們躲雨的候車亭裡面﹐牠抖動全身的毛﹐水濺了艾比一臉一身。艾比大嚷﹕「飛飛﹗你做什麼唷﹖」

「對不起﹐」飛飛連忙說﹕「我不是故意的。」

艾比假裝生氣﹐不理飛飛。小黑狗低下頭來﹐一根耳朵豎得老高老高。每次艾比看到飛飛豎起一根耳朵的傻樣子就不禁覺得好笑。真是最沒用的笨狗﹐連兩隻耳朵都不懂得擺平衡﹐看起來好滑稽。他正想教訓飛飛幾句﹐眼前不遠的路上突然有輛飛車從蛛網橋路的缺口衝上天﹐然後幾乎成垂直插入水裡。艾比驚訝得張大嘴巴﹐對飛飛說﹕「飛飛﹐你看見嗎﹖」

「看見什麼﹖」

「有一輛車落水了﹐看起來好像還是警車呢。」艾比說﹕「走﹐我們過去看看。」

艾比還來不及採取行動﹐小黑狗跳起來﹐四腳驟然張開伸長了好幾倍﹐原本瘦小的身軀竟擴張成為一張黑色的毛毯﹐遮蓋在孩子的身上。艾比怒道﹕「飛飛﹐你這是做什麼﹖讓我站起來﹗」

飛飛卻不理會艾比的抗議﹐依然像毯子般壓蓋在孩子身上。這時從蛛網橋路的缺口兩端突然各出現一輛工兵坦克﹐從坦克前方的炮口吐出帶鉤的鋼線﹐和另外一輛坦克吐出的帶鉤鋼線剛好連結起來。工兵坦克左右轉動炮塔﹐不斷吐出帶鉤的鋼線﹐迅速把鋼線織成鋼網。兩輛工兵坦克隨即射出一片片薄合金鋼板鋪在鋼網上面﹐沒有多久蛛網橋路的缺口就完全修補好﹐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兩輛工兵坦克隨即緩緩駛入水裡﹐冒出一陣水泡後消失不見。

黑色的毛毯慢慢收縮﹐變回一條瘦小的黑狗。艾比跳起來﹐拿大拇指點點黑狗的濕鼻子說﹕「壞狗狗﹐為什麼不讓我看﹖」

「因為那些人可能是壞人。」飛飛說﹕「姆媽一再關照﹐要我們小心點。我只好預先防範。」

「神經病﹗就算是壞人﹐我也可以偷看啊。我當然會小心的。飛飛你下次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對不起﹐」飛飛搖著尾巴說﹕「下次我不敢這樣。看﹐公共汽車來了。」

一輛黃色的公共汽車搖搖擺擺開到他們躲雨的候車亭前面停下來。這輛公共汽車老舊到不行﹐不僅引擎不停在冒煙﹐原本應該是鵝黃的車身都已經燻黑成黃褐色﹐車窗的玻璃髒得好像毛玻璃般灰濛濛。候車亭在以蛛網橋路為中心的舊海默城市區的最外圍。學校下課後﹐本來艾比只想躲一陣雨然後自己跑回家去。但是雨一直沒停﹐公共汽車倒來了。他改變主意﹐決定不如搭公車回家。艾比和小黑狗上車時﹐駕駛公共汽車滿頭白髮的老麥唐諾先生對他擠擠眼睛。

「麥唐諾先生﹐」艾比很有禮貌的說﹕「飛飛和我可以上車嗎﹖」

「你當然可以上來﹐但是飛飛是誰﹖」

飛飛連忙搖搖尾巴﹐汪汪叫兩聲。老麥唐諾先生說﹕「你就是飛飛﹖學生搭車不要車票﹐小狗搭車可要買票的。」

艾比知道老麥唐諾先生跟他開玩笑﹐帶了小黑狗往後座跑。公共汽車裡面一個乘客都沒有。艾比正想對飛飛說﹐今天真好﹐我們愛坐哪裡都可以﹐回頭一看﹐小黑狗再度變形﹐變成一張大毛毯﹐把老麥唐諾先生緊緊裹得水泄不通﹐像一個人形大包裹。艾比很生氣﹐罵道﹕「飛飛﹐你到底有完沒完﹖他是老麥唐諾先生﹐不是壞人。你難道不認得老麥唐諾先生嗎﹖」

「他不是老麥唐諾先生。」毛毯說﹕「趕快逃。」

老麥唐諾先生在毛毯裡面啊喲啊喲叫嚷。艾比略一遲疑﹐說﹕「飛飛﹐小心不要傷害到老麥唐諾先生。」

「我不會。」毛毯說﹕「趕快下車﹗」

艾比跑下車時瞥見那張毛毯伸出兩隻爪子﹐轉動駕駛盤把公共汽車開向海裡。公共汽車快要落海時﹐一條黑狗迅速跳出車門﹐朝著艾比跑來。

「飛飛﹐你沒有傷害老麥唐諾先生吧﹖」

「才不會呢﹐他們蛇人最擅長游泳了。」

「你怎麼知道老麥唐諾先生是蛇人﹖」

「他不是老麥唐諾先生。」飛飛說﹕「說不定老麥唐諾先生已經被蛇人害死了﹐真可憐。這個是冒牌貨。」

冒煙的公共汽車在海裡載浮載沉。艾比眼尖﹐看見老麥唐諾先生已經爬到車頂﹐對他倆揮手。

「飛飛﹐你確定他不是老麥唐諾先生﹖」艾比有些困惑。但是老麥唐諾先生下一個動作更加令他吃驚。老人家的腰肢竟然非常柔軟靈活﹐一顆白髮蒼蒼的頭先入水﹐然後才是身子﹐就像……就像一條白首黑身的怪水蛇﹐朝大海游去。

「看見了嗎﹖」飛飛說﹕「這個怪物絕對不是老麥唐諾先生。好在他剛才被我略施小計擺了一道﹐不然我們絕對逃不掉。」

雖然還在下大雨﹐艾比管不了這許多﹐說﹕「飛飛﹐我們趕快跑回家吧。」

「好主意﹗」

十二歲的瘦小男孩和小黑狗在雨裡沿著蛛網橋路飛奔。艾比的家在舊海默城市區中心。越接近城中心﹐蛛網橋路越密集﹐但是街道上並沒有多少行人。他們經由蛛網橋路的無數座互相連通的橋﹐跨過一棟棟水下房屋。因為下雨﹐有的水下房屋四週的圍牆還不斷漏水。艾比的好朋友尼克家的圍牆竟然破裂一個大缺口﹐湧進去的水勢相當驚人。尼克的年紀比艾比大幾歲﹐家裡只有他和他父親兩人。最近半年他父親到外星經商﹐家裡剩下尼克一個人﹐艾比不免替尼克擔心。但是尼克家裡好像沒有人﹐艾比在門口叫了許久﹐都沒有人回應。他沒奈何跨過最後一座橋﹐回到自己的家。

艾比家和尼克家同樣是老式的水下平房﹐不像後來建的水下大樓都在十幾?二十層以上。艾比家的圍牆裡有一株躬著腰的老樹﹐木橋就搭在老樹彎彎的主幹上﹐有樓梯向下通到大門口。大門兩旁都被老樹濃密的枝椏和樹葉遮住﹐落雨的時候門口和樓梯上滿是落葉﹐好像走在山路上。艾比和小黑狗跑回家裡﹐想不到家裡也沒有人。艾比有點心慌﹐還設法壯起膽來安慰飛飛﹕「飛飛﹐姆媽一定是出去買菜﹐馬上就會回來。」

「我不怕﹗」飛飛說﹕「我不是膽小狗。艾比﹐你也不用怕。」

嘴裡雖然說不怕﹐艾比還是挺害怕的。姆媽怎麼會出去呢﹖平常這個時候﹐她早就把香噴噴的飯菜準備好﹐在家裡等他放學回來。飛飛也會有一大盆狗食。姆媽一聲令下﹐三個人就迫不急待開始大吃特吃。姆媽的胃口比他還好﹐如果艾比和她搶菜吃﹐姆媽就會瞪他一眼﹐嘴裡碎碎唸﹕「沒大沒小﹐一點樣子都沒有﹗」罵完了照樣給他大把大把挾菜。

艾比餓得受不了﹐到廚房開冰箱找東西吃﹐飛飛也搖著尾巴緊跟在他身邊。他找到一塊蛋糕﹐歡呼一聲﹐飛飛卻在一旁嘆氣。他知道飛飛對蛋糕毫無興趣﹐怎麼辦呢﹖難道要自己動手做飯﹖有了﹐總算在冰庫裡找到一包香腸。艾比看過姆媽炸香腸﹐依樣點燃爐子﹐把香腸一根根放入煎鍋。現在輪到飛飛歡呼了﹐艾比卻是手忙腳亂。

就在此時﹐艾比聽到外面一聲巨響﹐好像是從尼克家的方向傳來。艾比留神傾聽﹐才注意到外面雨已經停了。雖然不再有巨響﹐艾比好像聽到一連串「噗?噗」的聲音。他嚇壞了﹐坐在地上﹐想和飛飛抱在一起﹐才發現飛飛不見了。

「飛飛﹗」艾比再害怕也得找到飛飛。他小心翼翼進入沒有光的走廊﹐卻發現大門敞開﹐飛飛又變成一張毛毯﹐用牠的身軀擋住大門。

「飛飛﹗」艾比大嚷﹕「趕快進來。」

想不到毛毯轉過頭來說﹕「艾比﹐你沒事嗎﹖」

艾比這才看清楚﹐用龐大的身軀擋住大門的是姆媽不是飛飛。他如釋重負﹐不能不歡呼了﹐同時又有點不安。

「姆媽﹐妳現在才回來﹗我找不到飛飛﹐牠失蹤了﹐不要被壞人抓走吧﹖」

艾比擠到姆媽身邊﹐兩個人把大門塞得滿滿的。姆媽摸摸艾比的頭說﹕「不用擔心﹐飛飛知道怎麼照顧自己。你嚇壞了吧﹖那幫人真不該把海默城鬧得雞犬不寧。」

「是誰呀﹖」艾比抱著姆媽﹐他的雙臂還摟不住姆媽圓滾滾的肚子。他用臉頰摩擦姆媽粗長的褐髮。姆媽卻突然皺起鼻子說﹕「什麼東西燒焦了﹖艾比﹐你又在幹什麼﹖不是告訴過你﹐我不在家不要動爐子嗎﹖」

姆媽衝進廚房﹐煎鍋裡的香腸都已經變成焦炭﹐冒出陣陣濃煙﹐好在沒有著火。艾比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並不忘記撒嬌﹕「姆媽﹐妳好久都不回來﹐我餓了嘛。」

「餓了﹐不會先吃點餅乾嗎﹖」姆媽將焦香腸倒掉﹐把煎鍋沖洗乾淨。然後她拿出一盒雞蛋和乾麵條﹐對艾比笑笑﹕「今天沒空買菜﹐只好做個雞蛋麵給你吃﹐好不好﹖」

艾比用力點頭﹐這時他看到小黑狗從外面回來﹐忙拍手笑道﹕「姆媽﹐飛飛回來了。飛飛你跑去哪裡﹖我們都急壞了。」

小黑狗和小主人在地上滾成一團。可是飛飛隨即跳起來﹐警覺的豎起一根耳朵﹐然後衝出大門。姆媽也察覺了﹐隨手關掉爐火﹐端著一鍋滾燙的麵湯走到門口。艾比緊緊跟隨在她身後。

院子裡站了三個胖女人﹐見到姆媽都拱手為禮。那幾個女人雖然胖﹐離姆媽還差得很遠。姆媽對她們點點頭﹐說﹕「今天也未免鬧得太不像話了吧﹖妳們都是幹什麼的﹖」

胖女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說﹕「不好意思﹐我們實在管不住。」

「管不住更要管﹗」姆媽大聲說﹕「這點小事都應付不了﹐豈不讓外人看笑話﹖現在情況如何﹖」

發話的胖女人恭敬回答說﹕「應該算恢復正常。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我先照顧孩子吃晚飯﹐待會再過去。可是妳們一定不能自己先洩氣﹐要不斷對自己說﹕我能夠辦到﹐我能夠辦到﹗妳們強﹐顯出法相﹐對方自然就弱﹐這是一定的道理﹐明白吧﹖」

「明白﹗」三位胖女人一齊回答。

「好﹐妳們顯出法相讓我看看。」

三位胖女人一齊大聲說﹕「大法無邊﹐說變就變﹗精神飽滿﹐法相莊嚴﹗」

姆媽檢閱她們的法相﹐滿意道﹕「這還差不多。妳們先開車到城南郊外的海濱等我﹐我一會再用無線電話和妳們聯繫。」

「要不要留個姊妹在外頭放哨﹖」帶頭的問。

「妳當我是誰﹖」姆媽大怒道﹕「這還用妳操心﹖」

三位女幹員不敢再說話﹐齊齊拱手轉身走了。艾比知道姆媽還要出去﹐雖然心裡仍有點怕怕﹐但是飛飛回來了﹐姆媽也特地給他做了雞蛋麵﹐他暫時安下心。

艾比抬頭朝他們家四週看看。蛛網橋路上面人影憧憧﹐不時傳來尖銳的口哨聲。艾比不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但是他直覺感到今天的海默城和往常大不一樣。

「艾比﹐進來吃麵。」

「姆媽﹐妳剛才說﹐那幫人不該把海默城鬧得雞犬不寧。那幫人是誰﹖」

「你不用管這些﹐吃完﹐早早上床睡覺。八點鐘一定要上床﹐知道嗎﹖」

艾比一面低頭吃麵﹐一面忍不住問﹕「姆媽﹐學校已經開始放寒假。如果我睡不著﹐我可以去尼克家看看嗎﹖」

他的話還沒說完﹐抬頭一看﹐姆媽已經不見了。艾比看看飛飛﹐小黑狗也看看他﹐對他搖搖尾巴。小黑狗搖尾巴可以表示「是」也可以表示「否」﹐要艾比自己猜。凡是飛飛自己不確定的時候﹐牠就玩這個把戲﹐因為誰也不能說狗搖尾巴有什麼不對。外面天色陰沉。艾比想想﹐還是打消了去尼克家的念頭。(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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