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聖經故事 (大邱)

散文

我的聖經故事

大邱

祖母在陳媽媽向她傳教的第二天便受了洗,然後在每個禮拜天帶著我們三個小蘿蔔頭上教堂。我不懂為什麼要上教堂?也不喜歡坐在那兒聽主日學老師說些枯燥無味的聖經故事,但為了那些花花綠綠的聖誕卡只好跟著去。

記得那時,我們三兄妹都沒有聖經,只有祖母有一本大字本聖經,黑皮燙金字,她抱在胸前顯得高貴又聖潔。她青年守寡,一個大字不識,不知為何竟對這本聖經有著極大的興趣,每晚飯後都要在燈下翻閱。上小學的我其實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卻要在祖母面前逞能搶著教她認字,由於生字太多又不懂文義,因而對聖經內容沒有留下絲毫印象。

沒多久祖母病逝,那本聖經做了她的陪葬物。從此再不用去沒趣的教堂自然也看不到聖經,更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和聖經打交道,沒想到它總在我人生低潮時不期然的出現。

拿到碩士學位後在綠卡和工作經驗的相互牴觸下,我的求職之路走得備極艱辛。生了兩個孩子之後又逢失業,只好不甘心的在家帶孩子。那時先生工作繁忙終日不見人影,我一個人忙裡忙外心情苦悶煩躁,臉色必然不好看。

每當我帶著兒女在門口兜風時,都會看到一位住在巷尾的矮小美國老太太拄著拐杖蹣跚而來,她面容慈祥似祖母但語音含糊,遇上我的爛英文往往是雞同鴨講,不過看得出來老太太很喜歡孩子,尤其是我那胖嘟嘟的女兒,還親手織了一件粉紅色的小外套給她。

一天老太太突然按鈴送來了一本英文聖經並說了一番話,對這突如其來的禮物我瞠目結舌不知何以應對。對聖經我從沒興趣更何況是英文的,隨手就擱在了書架高層。未幾,聽到老太太過世的消息不免心下黯然,這本聖經便留下當作紀念品,只是我從來沒有翻開過它。

數年後,二姊和我們兩家意外的搬到了同一社區,父母遂由台來美探望子女,未料父親的腎臟病在旅途中急速惡化,迫不得已留下來和我們同住並開始洗腎。

其時二姊早已意外的碰到了睽違二十餘年的陳媽媽一家人,重新上教堂,更在多年後成了陳媽媽的媳婦,此為後話暫且不提。總之二姊不但說動了父母同去教堂還讓他們很快的受了洗,教會送了他們一人一本和合本聖經。

母親不識字自然不會去讀聖經,但不知是否有樣學樣,她早早聲明這本聖經將與她同葬。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生篤信儒家和科學的父親,居然會戴起老花眼鏡讀起聖經來了。

由於中年危機作祟,我冒然辭去電腦工作開了一家連鎖店,然而隔行如隔山就此陷入了泥沼無法自拔。所有生活開支及健保均仰仗先生的收入和福利,豈料他無緣無故的在一夜之間丟了工作,那時經濟大不景氣,想要找份好工作簡直難於登天,眼見著就有斷炊之虞,幸虧抱病的二姊夫及時伸出援手,拜託他的舊同事之弟給了先生一份工作。

我們的燃眉之急剛解,二姊夫卻被確診為肝癌末期,只有三個月的生命。他歷來從事科學研究工作,博學好問,腦筋轉得飛快,我永遠跟不上他的思維和邏輯,所以我們之間往往無話可說。現在他病了而且是要命的病,我感激他的拔刀相助亦為他的病憂心如焚,但見了他不知從何安慰。他卻不時勸我要讀聖經,不要像一隻鑽出岩穴的螞蟻,只因自己沒看到上帝便說上帝不存在,要知道這世界真的有一位創造者。

二姊怕父母承受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傷,不讓我告訴他們實情。眼睜睜看著二姊夫一天比一天消瘦,出入醫院的次數愈來愈頻繁,我憋得快喘不過氣來,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住院期間每早在開店之前去看望他。

探望病人一般都是送些糕點、水果或鮮花,然而癌末的他既無食慾又對某些花香過敏,我實在不知能為他做些什麼?情急之下居然脫口而出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我替你禱告吧!」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禱告過,更不知何謂禱告和如何禱告。但就在我開口替他禱告不久,有一天在開往小店途中,心裡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話來「約翰福音11 章x節」。儘管我對聖經沒有任何印象,卻沒來由的相信此話和聖經有關,晚上回家後,迫不及待的找出了父親的聖經。我不記得到底是哪一節經文,只記得看後根本不知所云,於是我讀了第11章全文,發現這是一個講述拉撒路死後四天復活的故事,於是非常興奮的告訴二姊這是一個好兆頭,二姊夫肯定能死裡逃生。

信主多年後我才為自己的斷章取義感到汗顏。拉撒路的故事其實是告訴我們,他雖然死後復活,但最終還是免不了一死,而肉體的死並不可怕,唯有靈魂的滅亡才是萬劫不復的。

後來我又得了好幾節經文,可惜我不懂聖經不解其意,也沒有想到要把它們記下來,現在無論如何也追憶不得。不過我清楚的記得,最後一節經文是「凡是我的都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並且我因他們得了榮耀。約17: 10」

這節經文我反覆看了多次都是一頭霧水,好奇之下如實告訴了二姊夫。那天是週四,晚上有教友去他們家禱告查經,二姊夫遂請長老為他講解約翰福音17章。這讓長老十分為難,因為此章的標題即為「分離的禱告 」,也是耶穌上十字架前為門徒做的最後禱告,難免會引起病人的傷感。不過它也暗示了二姊夫的靈魂已經得救,可以榮耀神並與主合而為一了。

到了下週一晚上二姊夫病情急轉直下,連夜叫來救護車送往醫院急救,二姊拜託我照顧孩子,自己則帶著一本聖經隨車前往。次晨我帶著兩家四個孩子前往送終,他口已不能言,正靠打嗎啡止痛,見了我眼角流下一滴眼淚,並比了一個告別手勢,拖到黃昏才安息主懷,得年47歲。

在他病重期間我即相信天地間有一位創造者,不過目睹他的英年早逝,我的震驚遠大於悲傷,死亡怎可無視於人的長幼尊卑和善惡輕易地就臨到任何一個人?人死是否真如燈滅可以一了百了?暮年的父親不再說「不知生焉知死 」,在死亡的陰影下他應是思考著聖人無解的人生題目,才會轉向聖經尋求解答。

其實所羅門王早在二千餘年前便說過,萬事均有定時,勸勉人不要行義過分也不要自恃聰明,人生在世不管是義人也好歹人也好,所遭遇的都是一樣,唯有死後去處不同,或是靈往上升,或是魂下入地。

做夢也沒想到,我會在這種生離死別的情況下,打開了漠視經年的聖經。這本書以耶穌的誕生為分水嶺分成舊約和新約兩部份,創作年代橫跨千餘年,作者人數多達四十餘人,其中有達官貴人亦有販夫走卒,但內容結構卻前後呼應渾然天成,是全世界銷量最大流傳最廣的書。

在這本書裡我認識了以色列人的歷史,瞭解了耶穌在世時的光景,聽到了先知們的泣血吶喊,看到了詩人們的讚美篇章,領受了智者的箴言和訓誨。書中的一字一句都成了我腳前的燈和路上的光,「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

(寄自底特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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