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驅逐的爸 (伊犁)

小說

被驅逐的爸

伊犁

(一)

凱文是在十多年前被逼做了孤家寡人。因為工作的關係,他曾離開加州去東岸工作了一年多。後來他找到新工作,回家不久便面對提出離婚的珍妮,開始他以為自己有甚麽地方不對,是否賺的錢太少,或是對兩個小兒子的忽略,或是對珍妮不夠體貼,沒有每天幫她做家務,周末也頂多是帶兒子去踢踢球,而沒做院裏的雜事?結果甚麼都不是,原來她早已跟她公司的上司搭上了。無端的打擊對他是晴天霹靂,他實在弄不明白,一個有兩個孩子的媽,長相說不上美艷或清秀,也會在他背後出軌。他們買的房子還要二十五年貸款償還,兩個兒子只是八歲與五歲,他本領不大,起碼忠誠可靠啊。他可以數得出一百個不離婚的理由,她卻不接受任何苦求或理由,一定要他搬走,便把他掃地出門了。

現代男女寡情薄義。當初的山盟海誓,兩情相悅,被一個第三者闖進來後,變做灰飛煙滅,第三者真的比他優秀多情嗎?對方是老美,離過婚,個子高高的,長兩撇八字鬚,聽她講過他是白手起家,公司由他一人自己從送貨開始,目前有五十人的進出口公司,因為她懂中文,很受老板器重。去年他帶她同去上海看貨,不用說一定是在路上孤男寡女做了不能露光的事。如果她有悔意,他可以原諒她。可是她追求的是他不能滿足她的光彩豪華的生活,她把握十足地與他分了手。女人沒有手段會很吃虧的,她先離了婚,後來與她的老板也不了了之,感情無疾而終,也許是她帶了兩個拖油瓶兒子吧,聽說她的老板後來娶了他年輕漂亮的未婚秘書。

起初他捨不得兩個兒子,在離家不遠處租了一間小公寓。每個星期三便把他們接過來住,到星期六晚上送回去,那三天他負責上下學接送,燒飯給他們吃,督促他們做功課。他還訓練自己當足球教練,每年秋季領隊,帶著一班小朋友與兩個兒子踢球,每天課後訓練,週末參加比賽,他的隊總是在每季得獎。他的用心是希望與兒子們多在一起,果然兒子還算聽話,沒有走上歧途。多年來他的事業平平,為了便利照顧兒子,總選一些不費時也不太費力的工作。他把一半的時間花在養育兩個兒子身上。他不怪罪她,知道人性的軟弱,如果碰到同樣的機會,也許出軌的是他。

十多年了,兩個兒子陸續進了大學。他的責任已放輕鬆。可是他沒有家,等於沒有根的樹,個人的生活也就沒有約束,他不用每天下班趕回家,沒有太太在踮著腳跟等他。他一直開一部四輪的舊越野車,車後放著被鋪、帳篷、炊具,還有換洗衣服,為了省房租,他只租了一個小房間,在天冷時才回去睡。南加州的海灘是他露營的場地,他也跟一些流浪漢常常結伴,其實他們都有工作,並且自食其力,大家都選擇戶外生活,自由自在,以大地為毯,天空為帳篷,晚上聽著濤聲看著星月睡覺。他也學會把生活與飲食簡單化,冷的生的酸甜苦辣等食物他都能吃,對生活盡量作到一無所求。目前他最大的愛好是旅遊,跟著另一個流浪漢,兩人曾去過世上一些人煙罕至的處女地,如南美的阿瑪遜河,撒哈拉沙漠,有一天他希望會買一塊桃花源,退休後過著陶淵明式的躬耕生活,再默默地消失在自己的土地上。

(二)

在女兒畢業的典禮上,他不得不面對莉莉,還有她身伴的白人丈夫,跟他們的兩個混血女兒。他們一家人站在一起,莉莉有著一股中年女人的自信,飽滿的圓臉配著短頭髮,身段有點福態。她挽著她夫婿的手,對方已兩鬢灰白,溫和有禮的與他握手,並說:「恭喜!」彷彿女兒還屬他這個缺席了十年的爸。女兒身材修長,臉蛋兒有一股自信,對他們都很客套,彷彿知道大人的微妙關係。小兒子也高中畢業了,一個外表冷漠從不自動跟他講話的小夥子。

他只能無言的跟對方點了一下頭,他覺得自己真窩囊,前半生的辛勞成果都被對方享用了。他從香港坐夜機飛來,今早下飛機後趕來柏克萊,頭還有點暈,彷彿他的心在十年前被掏空後,一直無法填滿。

當莉莉像他提出離婚的那一刻,安迪難以置信,怎麼被逐的會是他!他自覺外表英偉高大,出身名校,從事高薪電腦工作,條件跟誰都比得上。他在美國上大學時期本來有一位很要好的女同學,結果她返香港後家人不讓她回美國嫁他,他家沒有家底,不配娶千金小姐。他心想拉倒算了,從此以後他發奮讀書,畢業工作後還完成MBA。等到他想要成家時候,發覺同齡的人都結了婚,而且還有了兒女呢。他一下子慌張起來,主動找上公司的一位程式助理員,莉莉很小便來美國,她的父親很早在她姐妹倆很小時離開了家。她們與母親一直生活在社會邊緣,莉莉讀了兩年社區大學後,便進公司受訓。他覺得她很單純,能滿足他的優越感,他講甚麼話都會獲得她的點頭,而且她小時候吃過苦,對物質要求不高。他記得過去要買禮物給前女朋友時,每次都得花很多的心思,太便宜她會看不起,太貴他又買不起,他大學除了獎學金便課余打工,賺一點錢要繳房租買伙食。莉莉極易討好,半打玫瑰,一盒水果糖,一瓶鮮花味的花露水,她便高興得合不攏嘴。拍拖才半年,他一求婚便成功,他還暗笑自己,過去在千金小姐身上花的時間與金錢可以追上五個莉莉。

可惜啊,意想不到的是這麼一個看似單純的女子,也會在婚後十多年出軌,女兒讀初中一,兒子小四,他任職一間電訊公司的主管工程師,手下數十人,一家住進最高價位的矽谷大宅,後院有遊泳池與桑拿,學區好,左右鄰裏都有頭有臉。她本來可以在家做一個快樂主婦,相夫教子,可是她不聽他的建議,他懷疑是她媽媽在背後指使,或者她從小沒有安全感,認定天下男人沒一個可靠,對他一直不信任。小兒子一進小學,她便找到一份程式計算工作,每年賺的錢還不夠他們一家遊歐洲一趟,她每月收入自己另外存銀行,好像是為日後離婚打算的。她每天回來便喊累,煮飯沒時間,接送孩子也請人,又非得他幫這幫那不可,高唱什麼男女平等,家務分攤。其實他不是不想幫忙,而是他的公司常加班,也常出差,有時出差後幾天回家,屋裡好像地震過似的,而莉莉的脾氣如著了火的房子,他再大力潑水也難滅火,他有時上班做太晚,就乾脆睡辦公室,當然第二天又得費九牛二毛之力向她解釋。

他常常懷疑莉莉要嫁他才偽裝溫柔純情。她也抱怨他婚前婚後不一樣呢,是大男人主義,不懂尊重女性,事前從不徵求她的意見。有一次他們計劃買一部新車,他跟一位朋友去看車,本來沒想到要買,結果進去就出不來了,對方給的減價數目實在太誘人,他的心一軟,就簽了字,把一部寶馬歡歡喜喜的立刻開回家。卻再也沒見過如此瘋癲的女人,莉莉又哭又罵,怪他不帶她去看車,責備他心中根本沒有她。他覺得買一部車有什麼大不了呢,而且是給自己開的。她嫌黑色不吉利,容易髒,嫌太貴又耗油,總而言之,非要他退回去不可。他在氣怒之下,隨口罵了她幾句不好聽的話,珍妮從此以後不坐他的這部車。

兩人之間的分歧是從小裂縫開始的吧,他小時在家被母親慣壞了,家境雖然不富有,對吃很注重,即使最普通的魚或蝦,母親會變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蔬菜也分燙炒蒸等多姿多彩,他們家主廚的是媽媽,洗碗的是姊妹,他與父親從不入廚房。他看見莉莉煮的菜,從鍋裡撈出如爛葉,加了黑醬油分不出豬牛雞肉,每次還會抱怨燒菜太費時費力了。其實大部分他們都吃外賣,麥當勞肯塔基每星期都少不了,結果全家人都過磅。他從來不吱聲,回家晚了,先在外吃飽,以公事推託,她還責問他是否有外遇呢。

當他獲知讓莉莉出軌的男人竟然是她的老闆,一個白手成家中年失婚的老美,他很吃驚。對方究竟看到她的什麼好處呢? 難道是因為她住的大宅? 因為在美國一般離婚的男人都被驅逐出屋,如流浪狗般找不到窩,對方跟莉莉好,就可以搬進現成大宅。聽聞他的前妻就是把他掃地出門。也許是兩人近水樓臺,天天接觸而生情愫。 他不解的是,兩人都遭受過離婚的苦,莉莉小時候受過被棄的苦,難道就不顧小兒女的感受?

離了婚,他淨身而出,房子與兒女,還有他公司的股票跟退休金額,一半都歸了莉莉,加上他每月給兒女的贍養費,她可成了富婆。人生起起落落,過去十年他回香港工作,每年回美國見女兒兒子兩次,對他們的起居功課都顧不了,他唯一能提供的,是讓他們過好生活。大女兒大學畢業,他趕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柏克萊加州大學,是他讀MBA的母校,他還記得校園的種種,環境優美,山頭上長滿高大威猛的油加力樹,晚上海灣燈火輝煌。他那時滿身都是勁,一口氣跑步上山,尋找不為人知的小路,或是坐在一塊大石上,看海灣的雲霧來來去去,紅色的金門橋時隱時現,如今那些深藏腦海裡的美景,都成了海市蜃樓。

(三)

老胡今天起得早,預備參加大女兒小玉的大學畢業典禮。他的心裡很激動,二十二歲的閨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在南加大讀商科。從他租住的小房間,開著一輛幾百塊錢買的豐田舊車,心中計劃好行動的步驟,先是回家讓瑩瑩開門,進去取西裝換衣服。女兒的畢業典禮他總可以去吧,人生大半輩子辛勞不就是為了兒女們的幸福嗎?

八點半他已站在大門口,看布窗簾密密實實,室內暗暗的毫無動靜。畢業典禮十點開始,她們難道還沒起?

一個月前他從香港回來,便沒有進過自家的大門。只見一隻陳舊的黑皮箱靠在牆邊,如是給退伍軍人機構來取的捐贈品,他認得那隻箱是他從香港來美國留學時提的。大門鑰匙已換,他不斷按電鈴,拍門,都沒有人應門,他走到屋後,從廚房的窗戶可以看到洗碗盆內還有幾個盤子沒洗,真恨不得打破窗戶跳進去。想不到瑩瑩會一下子便反目無情。她是在甚麼時候開始計畫這一切的?居然做到天衣無縫,氣在上頭時,真想買一枝槍,先殺死她,再自殺。

如今想起來,她早有預謀,在他去香港前,她竟然好心的給了他兩千元,還叫他在香港多呆些時間,不要快快回來,跟他的家人多聚聚。那時他沒有聽清楚,以為她是好心,讓他多陪陪年邁的爸媽,其實她的意思是叫他最好不要回來。

結婚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跟她大吵大鬧,意見不合當然會有,有時他讓一步,有時她見好便收。瑩瑩其實是個很會理家的女人。婚後五年,他們便擁有自己的房子。小玉出生後,她自願留在家中,主要是她不放心保姆。她本來是醫院的化驗員,薪水跟他差不多。家中一下子少了一份收入,不免足襟見肘,可她懂得全家省吃儉用,並不覺短缺甚麼。

她的娘家在馬來西亞開塑膠工場,有七個兄弟姊妹,個個都出國留學。她的父親把產業留給兩個兒子經營,女兒們沒有得到好處,曾聽她抱怨說她母親逝世前,把最好的鑽戒都給了兩個嫂嫂,她出嫁時她媽媽只給她一些金首飾和金幣,外家送給他倆一張支票,可以買一部實惠的日產車。他從不過問她的外家,只去過馬來西亞一次,參加她爸爸的喪禮。

他們家的一切都是瑩瑩在管,兩人開的保險箱,他一次都沒去開過。銀行戶口有多少存款,每月收支,他從不過問。結婚時他們兩人都是留學生,睡了半年舊床墊後他們才買了新床與沙發。瑩瑩很會理財,這些年她陸續把一些現金投資房地產。她在女兒們還小時,便去修課改行做地產經紀,後來做得有聲有色。為了接送客戶,她買了一輛奔馳車,比他開的小喜美有派頭多了。

十幾年前他被公司辭退,賦閒在家,半年後被美國的一家公司聘去香港主持業務,待遇優厚。他們本來計劃全家搬去,瑩瑩後來推說兩個女兒去香港讀書不便,決定留在美國。他做了太空人,每季回美國一趟,與女兒們見面不多,因此感情生疏,很少與她們溝通。瑩瑩抱怨他對家庭毫無貢獻,她如同單親,吃過很多苦頭。其實,他也不一直為全家而努力嗎?他每年十多萬美元的薪水不都送到她的手裡嘛,因為怕報稅,每次他回來,百元美鈔一疊疊的交給她。不知她把錢都藏到哪裡?他一直都沒有過問。她們母女三人住的百萬元大宅,女兒一直在好學區上課,難道他真的毫無功勞?

很可惜他兩年前健康不支,回美國檢查才獲知得了前列腺癌,那是他一生經歷最痛苦的事。手術完成後,在希望城做化療,如在地獄掙扎了一年。瑩瑩接送他去醫院,默默承受沈重的打擊,加上房市低潮,她兩年沒有售過一座房子。

化療過後,他慶幸劫後餘生,在家還養了一條狗,每天帶狗出去散步,上網,找朋友聊天。五十五歲的男人如棄婦似的無人問津,公司請人一般都嫌他們老。他們這些半老年人,一般電腦技術落伍,反應不夠快,表面功夫不足。而且他在死門關走了一個圈後,陰影歷歷在目。他變得很沮喪,在家常覺是個多餘的人,他早上起來的晚,坐擁一間空屋。有時在晚飯時,兩個女兒與媽媽唧唧咕咕講一些學校的事,講的起勁時,他一插嘴,她們便噤聲,恍惚聽到外星人似的!在背後小玉小芬還說他講的是香港英語。

老胡果斷的按了門鈴,故意站在一處能被看到的地方。等了很長的時間,他舉手正想再按。門打開後,是瑩瑩,她的外貌沒變,只是臉上塗了冷霜似的表情生硬。

「我回來拿西裝,參加小玉的畢業典禮。」他說完想踏進門坎,還聞到一股煎蛋的香味。

「你不能進屋。」她張開手,擋在他前面。

「甚麼意思?這是我的家!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為甚麼這樣對我?」

「再不離開我要叫警察,你立刻走吧,小玉也不想你去。」

「我究竟錯在那裡?給我一個理由,做人不要太絕情。」

「你對小玉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對我也沒有盡過做丈夫的責任,你趕快走吧!」

「是我現在一無是處,你看不起我,把我當垃圾扔掉?」他大聲叫喊,氣得想把她推開。

「我會請律師把離婚協議書寄給你,你走吧,我現在就打911。」她一隻手裡拿著行動電話,開始按鈕。

「你以後都不要再回來。」瑩瑩把大門砰地一聲關了。

他垂頭站在大門外,喉嚨如有針刺,痛得眼淚直往外流,只覺的眼前一片黑 ,全身在發抖。難道這便是他人生的終點嗎?結婚二十五年,小玉,小芬兩女兒已長大,總不會他毫無功勞。難道離婚就是他們婚姻的終途?他覺得很悲哀,究竟是誰的錯?

(四)

瓦利是外子同事,德裔,妻子珊蒂是伊朗人,兒子比爾很可愛,曾經跟我們見過幾次面,每年聖誕節都收到他們全家充滿歡笑的合照。我很喜歡珊蒂的爽朗個性,她是小時候便隨家人移民美國,英語很標準,談吐像本地美國人,任職電腦程式師。他倆是在大學研究所認識的,婚後在紐約工作。因為珊蒂惦念在南加州的家人,兒子唸小學一年級時全家便從紐約搬家,瓦利放棄了大學裏的教授席,退而在附近的太空研究機構任職。瓦利比較嚴肅又寡言,珊蒂開朗而愛笑,很多夫婦的搭配都是陰陽動靜的調和,他倆似乎很融洽,他們的小兒子也活潑精靈。

最近瓦利忽然告訴外子他要離婚了,是珊蒂提出要求,並沒有第三者,也講不清誰對誰錯,而是兩人的文化背景不同,種族宗教差異大,無法再共同生活。其實這也不是最近發生的事,兩人因為過去孩子小,已拖延幾年了,我很同情被拋棄的一方,不是嗎?宗教信仰在未婚前早就應該詳細考慮。瓦利鬱鬱寡歡,他們房子要出賣,在沒賣出前,本來協議一家三口同住到搬家。結果珊蒂為一件芝麻小事,跟他大吵大鬧,逼他立刻搬出。他覺得很委屈,一般工人如被老闆辭退會有辭呈,住客搬家也會有一個月的通知書,一條狗也不會隨時被趕出門,他還是房子的半個主人呢,可是與一個失去理性的老婆是無法爭論的,為了不影響兒子,他讓步了。他不得不立刻找一個房間來住,除了背包與幾件衣服,他出來時兩手空空,比當初做王老五時更孤獨。他最捨不得小兒子比爾,每天下班後最渴望的是趕早回家,與他講話,陪他玩遊戲,給他講故事讀書,直到他睡覺。從此以後他們大概只有週末才能見面。

他也不明白,為甚麼當初愛他死去活來的珊蒂,不顧家人反對與他結婚,隨著十幾年的共同生活,卻跟他越走越遠。他仍然愛她,她卻對他有很多不滿與不解。是他的錯嗎? 一直專注他的研究工作,一直無法與她的家人融合,也不能接受中東辛辣而味重的食物。他覺得對她一向包容體諒,她平時脾氣爆裂,她大喊大叫,她喜歡購物,他都不管。可是她的心胸越來越窄,看他甚麽都不對,甚麽都要指斥。像這次吵架的原因,星期五本來是他接比爾回家,因為他那天有重要會議,早已托她去接,她也已經答應。兩點半學校下課,他五點離開會議室時,卻收到學校掛的緊急電話,比爾一直在等人來接,他的心裡一慌,立刻打手機找珊蒂,居然是關掉的,星期五下班後是她的快樂時光,她與幾位同事去喝酒聊天,跟著吃晚飯,一直是不可更改的。他接了比爾回家後,心裏著實冒火,她是故意不記得他托的事嗎? 他與比爾買了炸雞與薯條當晚飯,比爾鬱鬱不樂,坐在電視機前一動不動,一直怪他,他甚麼解釋都不管用,比爾還抱怨爸爸很冷酷,只重工作不顧家人。天啊,這是她每天給兒子釋放的毒素嗎? 飯後他要比爾洗澡,比爾不聽,一定要等媽媽回來,他火冒三丈,便狠狠地打他屁股,比爾嚎著才進浴室! 她回來時,眼睛半瞇著哼著流行歌曲,一幅陶醉的樣子。看時間已過十一點,比爾已睡,他把一直悶在心裏的火氣,用最直接的話語倒出來了。「好玩吧,居然把接兒子都忘了,我星期一已告訴過你的。你為什麼關手機? 他一直在學校等,若有甚麽意外,是誰的責任?」

「嘿嘿,你在放甚麽屁? 我沒做錯甚麽事,你是最受不了我比你快樂!你們這些日爾曼人,只懂得造原子彈殺人,只會用最精密的儀器嚇唬人,我嫁給你是我一生最愚蠢的決定。」她一下子像一頭母獅,撲向他的胸膛猛捶,他用力牢牢抓住她的雙手,讓她動彈不得,她歪頭俯身咬他的手臂,痛得他大叫,才放開了她。

結果被趕出來的是他,恍惚一切的錯都在他,她甚至恐嚇要找警察來阻止他接近她,怕他會對她不利。他明白,法律總是站在女性的立場,世界似乎已經沒有公理可言,男人已成被捆綁的困獸了。

他暫時搬去一個朋友家的後屋,從此以後,麥當勞與肯塔基成為他的家常,下班後他呆在辦公室,想著比爾吃飯了嗎?功課做好了嗎?會想爸爸嗎?會賴皮不洗澡嗎?他忍不住打電話去,聽到她的聲音,他全身如被凍結似的,連話也講不出。只聽見珊蒂不耐煩的聲音:「去地獄吧。」

(原載「香港文學」2015年5月的3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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