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爾高原暢想 (葉周)

散文

帕米爾高原暢想

葉周

跨越二萬公里我從洛杉磯來到新疆,新疆的5月是宜人的,春末夏初,花卉綻放,各色瓜果正期待著瓜熟蒂落。這片色彩斑斕,資源豐富的土地,我在中國生活了三十多年都不曾到訪。

走向高原

帕米爾高原

帕米爾高原

我從烏魯木齊飛到喀什-東方的麥加,那個被譽為不到喀什,等於沒有到新疆的地方。到達喀什的第一個行程,就驅車直奔帕米爾高原。

帕米爾,古稱不周山。唐代玄奘在《大唐西域記》裡對帕米爾高原也有所記載:“國境東北,逾山越谷,經危履險,行七百餘里,至波謎羅川。東西千餘里,南北百餘里,狹隘之處不逾十里。據兩雪山間,故寒風淒勁,春夏飛雪,晝夜飄風。地鹼鹵,多礫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絕無人止。”

元代馬可波羅曾在《馬可波羅行紀》中對帕米爾高原也有一番完全不同的描繪,顯然當年他涉足的帕米爾高原是它廣大幅員中的不同部分,也因此看見了另一幅景象:“ ……登上峰巔,會看見一個高原,其中有一條河。這里風景秀美,是世界上最難得的牧場,消瘦的馬匹在此放牧十日就會變得肥壯。……這個高原叫帕​​米爾( Pamir),在上面騎行,整整十二天都看不見草木人煙,放眼處盡是荒原,因此行人必須攜帶其所需的足夠的食物。此地海拔很高,而且氣溫很低,行人看不見任何飛鳥。寒冷異常,點不起火來。”

帕米爾高原地跨塔吉克斯坦、中國和阿富汗,海拔跨度4000~7700米。在全長7000多公里的古絲綢之路上,帕米爾段是最艱險、最複雜的一段。帕米爾古稱蔥嶺,在漢朝與清代中葉,該地為“國境之西極”。這段艱難險阻的漫漫長路曾被行者視為阻斷東西方交流的屏障,可是它又是絲綢之路中線與南線的必經之路,也成了東西方文明交彙的集合點。

我在高原上撿起幾顆小石子,陽光下它們顯得普普通通。可是我卻試圖想像它們所經歷過的千千萬萬個白晝與黑夜;千千萬萬個風雨交加、飛雪漫天,或是山搖地動的晨昏。每一顆小石子都有可能來自於雪山之巔,隨風雨加入了飛沙走石,來到我腳下站立的那片土地。從不勝寒的高處來到平坦的路基上,它們所攜帶的信息又是什麼呢?

中巴公路貫穿高原

帕米爾高原

帕米爾高原

我們的汽車駛離喀什,奔上那條通往鄰國巴基斯坦的喀喇崑崙公路,又稱中巴公路。出喀什,過疏勒綠洲,汽車駛過一片紅石山,我們從車上下來稍事休息。紅石山與其它一系列青灰色的山比鄰而立,山谷間的平原上還有不大的綠地和高高的白楊和沙棗樹。紅石山因山岩中蘊含的礦物質在空氣中氧化而將整座山染成鐵銹般的紅色。再往前行,帕米爾高原的群山就出現在眼前。進入蓋孜峽谷,就開始踏上絲綢之路蔥嶺古道了。

沿途時而看見路邊有一些正在施工的工地,道路正在加寬升級。蓋孜河水曾經奔騰咆哮,可是在我眼前卻已乾涸見底。成片的鵝卵石光溜溜的暴露在外,沿路的河床有些是平坦的,呈現自然的狀態,有些卻被翻了個底朝天。陪同的導遊說,這些都是前些年自發的採玉者,帶了設備和工具在河床上野蠻挖掘,從河底尋找玉石所導致。以前在河裡隨處都可以找到包裹在各色石頭中的玉石。這些年幾乎不可能了。現在,政府已經下了禁令,河道裡再也不允許私自採寶。

邁向帕米爾高原的路越往前走海拔越高,由於行駛在高原上,依傍著懸崖,卻感覺不到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高度。道路兩邊的山勢時遠時近,清灰色的山在陰影裡顯得異常冷峻,時而又在陽光的輝映下顯出少許的暖色。

這是一片人的生存狀態極其艱難的土地,高原缺氧、礦產和玉石資源豐富,但是人們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卻極度缺乏。戈壁上寸草不生,草原上並不生長人們吃的蔬菜。高山上經常刮來刺骨的風,還時常發生雪崩、塌方等對人來說致命性的災害。

我讀到過一位曾經參加過中巴公路建設的上海知青寫的回憶:他當時在海拔5千米的山上施工,每天承受高強度紫外線輻射,體力嚴重下降;高原極度缺氧,施工隊的人必須堅持頭部與水平面頃斜25°的體位睡覺,不然就有生命危險。寒冬山上的氣溫降到零下四十多度,繁重的體力勞動卻使人不想進食,由於山上缺少蔬菜,施工人員普遍營養失調。運到山上的蔬菜為了便於運輸,只能將新鮮蔬菜脫去水分,吃的時侯再加水浸泡,這種菜吃在嘴裡味同嚼蠟。炊事員做菜時加入香腸罐頭肉,設法增加菜色和口感。但工人們天天吃,頓頓吃,吃到後來見到脫水菜就倒胃口。長期吃不上新鮮蔬菜,缺少維生素,好多人的手指甲都凹下去,牙齒也壞了。

中巴公路1968—1971、1974—1978兩次組織人員修築,在群峰之間要修築一條穿行其間的公路,還要穿山越嶺架設數十座橋樑,每座橋樑就要挖掘山體隧道。高原上山山相連,大大小小的一百多座山峰,每一座的地塊異常複雜,岩石風化、泥石流、雪崩、塌方時常發生,給築路帶來巨大的困難和人員傷亡。

據史記載修築中巴公路每一公里就有一人傷殘,每三公里就有一人犧牲。所以說中巴公路是用築路工人的鮮血和生命鋪成的友誼路一點都不誇張。當我走上這條凝聚著無數修路者生命和鮮血的路上時,中巴公路又開始了新一輪擴建工程。遠望工地上的工人,我在心裡為他們祈福。

遠望布倫口白沙山

當我們經過了一道又一道蜿蜒的山路,重巒疊嶂後露出了耀眼的冰峰,那就是世界著名的高峰之一公格爾雪山。公格爾海拔7719米,山峰呈金字塔形,據說攀登公格爾不亞於珠穆朗瑪峰。帕米爾是塔吉克語“世界屋脊”的意思,高原海拔4000米~7700米,高峰連著高峰,峰峰相接。帕米爾高原早在中國漢代就以“蔥嶺”相稱,因多野蔥或山崖蔥翠而得名。帕米爾高原由幾組山脈和山脈之間寬闊的谷地和盆地構成。這些山脈成平行的東北-西南走向。

遠眺山峰總是令人神往的,可望而不可即,站在遠處遙想山峰上的聖潔和高貴,是每一位觀山者最佳的審美距離。當我遠眺雪山,沿著蜿蜒的山路繼續前進時,忽然峰迴路轉,前方出現了一片寧靜的湖水,那不是海市蜃樓。湖水碧綠如鏡,低空中烏雲滾滾,可是所幸這些烏雲的縫隙間灑下的陽光照亮了平靜的湖面,湖水澄碧。在湖的對面,一座銀白色的白沙山在陽光的照耀下,成了這幅高遠而寧靜畫面的亮點。

我曾經攀登過敦煌的鳴沙山,那座山似乎比我面前的白沙山更高更寬闊。記得當時腳踏在沙山上如同腳踏松軟的土地,跨出去一步,又後退半步。站在帕米爾高原上,望著一湖之隔的白沙山,我想像著自己像20年前在敦煌時一樣,爬上了那座聚沙成塔的山,在沙山上暢想未來。沙山的形成是由於冬天湖水乾涸,氣流帶動湖底的沙子順著氣流堆積而成。如果湖里的水永遠是滿盈的,沙山就會隨著沙子的流逝而逐漸萎縮。

玄奘曾經走過這條路

這座白沙山曾經在吳承恩的小說《西遊記》中出現過。書中所描繪的那位唐僧,也就是歷史上唐代的玄奘大師曾經走過這裡。年輕時讀《西遊記》,也曾經感嘆唐僧西天取經的艱難。可是那時的感覺是看人挑擔不吃力,反倒有某種莫名的羨慕。只有親自站在這片土地上,才可能最真切地體會到玄莊西天取經的真實艱難。他的西域之行體現了一種極度頑強的人的精神,更告訴世人追求真諦者的精神是何等堅韌。

當時玄奘面對市面上紛繁雜亂各說各話的佛教流派極為困擾,便下決心要去印度取得真經。他所要尋求的真經,也就是佛教發源時真正的原典是如何說的。為此他決心前往天竺(印度)求法。因得不到唐朝發放的過所(護照),始終未能如願以償。 629年,玄奘毅然由長安私發,冒險前往天竺。當地有個和尚叫慧威,他很同情玄奘,派弟子惠琳、道正護送他西行,他們晝伏夜行至瓜州(今甘肅省安西縣東)。玄奘在瓜州買到一匹馬,但卻無人相引,因為護送他的道正已回敦煌,惠琳已回涼州。這時有個胡人叫石磐陀,被玄奘收爲弟子,他護送玄奘前往,但他最終也畏懼路途艱難,中途退縮。從此以後,玄奘獨自一人進入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但他依然毫無畏縮。

欲赴險途,卻沒有同道,如果是我可能就會在起點徘徊,甚至原路折回。可是玄奘卻不曾有過少許的遲疑。

玄奘經過高昌國(即現在的吐魯番)時,得到高昌王麴文泰的隆重接待,高昌王甚至想請他留在高昌國指導佛法。可是玄奘卻對高昌國王的挽留決絕地說:“我來到此地是爲西行求法,今天受到你的阻礙,大王只可留下我的屍骨,我求法的意志和決心,大王是留不住的。”為了讓高昌王看見自己的決心,他甚至數天絕食,滴水不進。麴文泰被玄奘西行求法的決心所感動,只好放他西行。並為他提供了駱駝和人員物資。

離開高昌後,當時國門不開,無法正常出入,玄奘便混入饑民隊伍,闖出國境,又繼續沿著西域二十多個國家的國土,長途跋涉一年多,在異常險惡困苦的條件下,以堅韌不拔的氣概,克服重重艱難險阻,終於到達天竺。在天竺的十多年間,玄奘跟隨、請教過許多著名的高僧。

玄奘西域取經回國時沿著絲綢古道歸來,途經帕米爾高原,他在《大唐西域記》中記錄了一路見聞。在他的口述中我讀到的是山野的險惡和荒涼,難得到了幾個地方,可以看見一些寺廟(伽藍),和數十上百的修行者,已是十分難得。他所行之路,所到之地大多是人煙稀少,氣候極端惡劣的高原地帶。荒山野嶺中川原隘狹、山嶺綿延;大流沙、聚散隨風;熱風起則人畜惛迷;或是人性獷暴俗多詭詐;或是容貌醜弊,衣服皮褐; ……

腳踏草鞋的玄奘出行騎的是馬,而不是駱駝。馬走得顯然比駱駝要快一些,可是馬的身上駝著重物​​。他們翻山越嶺攀爬的只能是羊腸小路,那樣的路或是牧民和士兵,或是牛羊的足跡踏出來的。在海拔4千到5千米高山缺氧的環境中攀登,可以想見他步履之艱險。走在深山裡,耳聞山間河谷的水聲,卻不知前方會不會有飛禽走獸攔路騷擾。風吹動了飛沙,帶起瀰漫的薄霧,卻不知,是否會掀起走石危及人畜的生命。更不知忽然從山谷中殺出劫匪,不僅劫財,還要人命。曾經多少次,玄奘被同行的隨從拋下,前路太渺茫,太兇險,沒有人願意一路相隨。玄奘始終不為所動,在沙漠和戈壁中踽踽獨行。也許,那時只有鞍下的馬能與他對話,在寒夜中互相依偎,傳遞溫暖。

他甚至記錄下當地一些老人講述的傳說:漢代曾有一個龐大的商隊趕著上千頭駱駝,背負著萬匹絲綢從中原而來,商隊踏冰河而過,到了山口處,突然遭暴風雪襲擊,在狂風席捲下,駱駝受了驚嚇四處狂奔,有的滾入懸崖,有的跌落河谷,龐大的商隊,霎時消失在一片白色的雪塵中。 「昔有賈客,其徒萬餘,橐駝數千齎貨逐利。遭風遇雪人畜俱喪。」《大唐西域記》裏的這段記載,成了古今中外許多帕米爾旅行者熟悉的一則古老傳說。

親近喀拉庫勒湖

我們的車行駛了5個小時後終於到達了慕士塔格峰山腳的喀拉庫勒湖,而一側的公格爾山(7719米)是高原上的最高峰。帕米爾高原是亞洲大陸南部和中部地區主要山脈的匯集處,包括喜馬拉雅山脈、喀喇崑崙山脈、崑崙山脈、天山山脈、興都庫什山脈五大山脈,五山聚頭,糾結在一起。造成了重巒疊嶂,此起彼伏的宏大氣勢。每年都有不少登山隊員不遠萬裡來到高原上,踏足高原,覬覦雪山的聖潔和高貴,以生命的代價去挑戰山峰。

走出車首先感受到的是高原上的寒風,即便是盛夏,也讓人打個冷顫。湖不大,遠望對面就是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因為我們所站的位置已在海拔4千多米的位置上,所以並沒有感覺對面的山峰雄偉高大。倒是山巔上濃稠的白雪和直刺天空的棱角,把天空拉低了。天空中翻滾著濃濃的雲,所幸是它們沒有遮擋住挺拔的山峰。喀拉庫勒”意為“黑海”,距離喀什191公里,海拔3600米,湖深30米,總面積10 平方公里,是一座高山冰蝕冰磧湖。慕士塔格”意為“冰山”, “阿塔”意為“父親”,位於阿克陶縣布倫口鄉,山頂冰層厚100-200米,有“冰川之父”之稱。

在高原上有風就來雲,雲厚就下雨。我向在湖邊經營餐廳的塔吉克族先生詢問天氣,他說入夜就會下雪,我們的運氣真不錯,傍晚7、8點了還能看見陽光映照的湖面。喀拉庫勒湖只要沒有陽光,湖面上就是一片黑色。帕米爾高原對於我們是仁慈的,他依然把美麗的一面留給我們。

我走向湖邊,用手去感受清澈、冰冽的湖水,湖水下是細碎的石子,岸邊已留下太多人的痕跡。近岸邊的湖水並不深,我曾看見過照片,小伙子帶著姑娘騎著馬在湖水中徜徉漫步。

年幼時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故事發生在距離這兒不遠的地方。一山隔著一山,便形成了不同的世界。入疆不久的部隊和殘餘的敵匪在山間戰鬥。他們的哨所在數山交口之處的冰峰上。一場突然其來的暴風雪竟然將站崗的戰士凍成了冰柱。那一幕過了幾十年都還清晰地印刻在記憶中。

還記得聽過新疆的民歌裡姑娘曾那樣唱過:甘願像戈壁上的流沙,任憑風暴帶到天涯海角。能由衷地唱出這樣的歌詞的女子需要有怎樣頑強的精神。站在高原上我才設身處地地體會到,要做一粒高原上的流沙太不容易了!

我站在波平如鏡的湖水前面,仰望冰峰,從手邊的湖水感受他的溫度,似乎設法在心靈中與他連接。因為黑水湖的水來自慕士塔格峰上融化的冰川。我試圖在冷冽的水中感受山巔上雪的溫度,感受高峰上的不勝寒。感受生存在高原上人們的極度艱難,可是牧民們依然視那片土地為家,並長期堅守著。

面對聖潔的慕士塔格峰,我忽然想起了來新疆之前在北京見到的中坤集團總裁黃怒波先生,他曾經登上了這座海拔7千多米的高峰,與他比鄰而坐同桌吃飯,曾問過他為何要去登山?他說他喜歡不確定性,喜歡挑戰,當然了,還是因為從小喜歡運動。每當走到山里時是他最放鬆的時刻。反而回到大都市就感覺很躁。他說了一句玩笑話:我上一輩子一定是狼。

大自然是這樣循環的,冰川的水融化了,流下來形成溪流,溪流邊長出青草,牛羊順著溪流尋找青草,牧民們趕著牛羊四處放牧。一路走來,我沒有看見大片的草地,卻時而看見高原上的牧民趕著牲畜在光禿的路上走。或許河水也已乾涸,青草未見成長,這些飢餓的牛羊隻能跟著主人翻山越嶺到很遠的山坡上去尋找食物。有時它們走走停停,在乾涸的溪邊吸水,尋找稀少的食物。而牧民們離開氈房就要跟著牛羊流浪千里。不斷地遷徙和游牧就是他們的生活。

矢志不渝的踐行者張騫

我曾看見一幅西漢張騫的出行圖,他坐於馬上行於荒漠,在望不到頭的高原上,率領一百多人從隴西(今甘肅一帶)出發,走上了西域出使之路。張騫是西漢時偉大的探險家,他以郎官身份應召,自請出使西域,也曾踏上了帕米爾高原。歷經13年,足跡遍及天山南北和中亞、西亞各國,為勸說大月氏等國共同抗擊匈奴的任務。

儘管一路上他們時時提防外界對他們一行人的生侵害,可他還是難逃厄運被匈奴擊潰,一百多人只有兩人倖存。張騫被抓獲,關押,被迫在草原上取了匈奴為妻,放牧為生。他臥薪嘗膽11年後,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在終於獲得機會逃脫之後,帶著妻子繼續西行,翻越了帕米爾高原,到達中亞的大宛國,去踐行他的使命和理想。回程中他再度被匈奴羈押,再逃脫。距離第一次出行20年後,他再次走上了這條西行之路。張騫兩次出使西域,原定的任務都沒有完成,第一次企圖拉攏大月氏,夾擊匈奴,大月氏沒有應允;第二次拉攏烏孫,達到“斷匈奴右臂”的目的,也沒有實現。但他踏出的足跡對後來中西交通的開拓發生了積極而重大的影響。他開拓的路,後來就成了中國和西域的重要商旅之路“絲綢之路”。

其實早在張騫西域之行前,絲綢就已經大量從東方轉運到了西方世界。在古代羅馬,絲綢制的服裝成為當時貴族們的高雅時髦裝束。絲綢因為來自遙遠的東方,所以價格昂貴,羅馬為了進口絲綢,流失了大量黃金。多少年來,不少研究者想給西域通商之路起另外一個名字,譬如“玉之路”、“寶石之路”、“佛教之路”、“陶瓷之路”等等, 但是最終都沒有能夠取代“絲綢之路”的名字。

張騫是一位矢志不渝的踐行者。我彷彿看見靜止的叢山峻嶺無言的目送著他走過高原間的山路,也許他們不曾想到他的到來,或者路過,將會為中亞大陸開拓出一條政治和經濟往來的通道。也許從他第一次路過,之後要好多年,大山才能看見他回來的身影。但是對於山來說一萬年也許太久,可是10年、20年也就是彈指一揮間了。當他們看到一個年輕氣盛的張騫走過去,回來時已是鬚長過肩的中年人,再見到他時,已是一個鬚髮全白的老年人,它們或許會記住這位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披肝瀝膽在所不辭的來自陝西的使者。張騫在危難中不失氣節,如梁啟超稱讚他“堅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開幕第一人。”

汗血馬的傳奇

史書記載,張騫從西域歸來說:“西域多善馬,馬汗血。”他所說的就是世界馬種中十分有名的“汗血馬”。自從張騫這一說,兩千年前在中國這種馬一直很有名,被神秘地稱為:“汗血寶馬”。這種歷史上最老的馬種,曾伴隨曹操、成吉斯漢、亞歷山大大帝征戰沙場,被譽為最有靈性的動物。它們的名字來自於傳說它們策馬狂奔後前脖部位會流出的紅色的汗水。而這些紅色參雜著它們的汗和血。

汗血寶馬(Akhal-teke horses)本名叫阿哈爾捷金馬,主要在土庫曼斯坦、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等中亞國家繁衍生息,是世界上最古老、人工飼養歷史最長的馬種之一。

在烏魯木齊我有幸在陳志峰昔日同事和好友于文勝社長的安排下,參觀了“野馬國際集團”,得以有機會近距離地和“汗血寶馬”接觸。聽于社長聊起早年和陳志峰在一個辦公室做同事時的舊事,特別強調他是一個攝影的發燒友。也就是憑著這股熱情,陳志峰在中亞哈薩克斯坦等國做貿易生意成功積累了財富後,大手筆地投資在新疆文化的保護上。野馬國際集團會館展示給參觀者不同凡響的一番景象。在園區我首先被他親自航拍的一幅巨幅照片震撼,廣袤無垠的草原上萬馬奔騰,千姿百態。走進汗血寶馬飼養區,看著一匹匹黑色、棕色、深黃色的汗血馬在馬厩裡沉靜地站立著,鬃毛細緻,皮色閃亮。特別是那雙十分有靈性的眼睛,謙卑和寧靜地與我四目相對,使我彷佛感受到這種草原上精靈發自心靈的信息。我撫摸著一匹深棕色的汗血馬,它的頭上有一道自上而下漸漸變窄的白毛,使它顯得雍容華貴。我輕輕地撫摸它額上的棕毛,那樣精緻、細膩。它靜靜地站立著,看著我。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是古代文學著作中對好馬速度和耐力的描繪。而當之無愧的恐怕只有汗血寶馬。經測算,汗血寶馬在平地上跑1000米僅需要1分07秒。並且汗血寶馬非常耐渴,即使在攝氏50度的高溫下,一天也只需飲一次水,因此特別適合長途跋涉。

與汗血馬的相會也許是此行中一次十分獨特的記憶。事後我才聽說汗血寶馬性格暴烈,顯然它們是荒原上的鬥士,而不是宮殿中的紳士,它們在馬厩中沉靜的雍容狀態,是在養精蓄銳,正醞釀著奔騰千里的力量,我顯然被它們嫻靜的外表迷惑了。這種名馬現在已經成為國家元首外交中的珍貴禮品,土庫曼斯坦已經多次向中國國家元首贈送過。

消失的城郭

從新疆回來,我翻開地圖,仔細查看我此行走過的每個地方,終於有了一個完整的概念。烏魯木齊、吐魯番、喀什、帕米爾高原……從新疆的中部向著東南部、和西南部,然後又向南部的高原前進。

在天山的南部,我看見了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地名,樓蘭。此次新疆行,曾經聽多少人提前過這個名字,那是一個沙漠中的古代文明,已經消失了1500多年,如今人們還是時常會提起。彷彿那是西域一段輝煌的歷史。不過,唐朝時玄奘途徑該地時,也已只能看到荒蕪和空曠經年的城郭。不曾對那座曾經繁榮的城市留下深刻印象。

樓蘭的被發現具有某種偶然性,1900年3月,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Sven A. Hedin)在屢次實現了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艱難旅程後,沿庫魯克河東行尋找羅布泊。一天晚上,停下準備挖井找水時,發現鐵鍬,也就是坎土曼,一種當地牧民用於屯墾的工具,被遺忘在前一天晚上住過的地方。人畜都急於用水,必須盡快找回坎土曼。於是斯文赫定派羅布人僱工奧爾得克去尋找,第二天,當奧爾得克帶著坎土曼回來時,還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他在遺落坎土曼地點的附近,發現一個地方,那裡有破損的房屋、有許多裝飾精美的浮雕木板和古錢,而顯然這些物品不是一般的平民家庭所擁有。這個偶然的發現引起了斯文赫定極大的興趣,他十分希望原路折回去看個究竟,可是勘探隊所帶的用作水源的冰塊和食物都不允許他們在沙漠中久留,遠方的風暴也已蓄勢待發。他只能望著遠方那座或許是他久尋的城郭許下諾言,明年再來。第二年3月,斯文赫定重新回到這片沙漠,終於發現了埋藏沙漠下沉睡了1500多年的古城遺址。

這次我沒有機會尋訪樓蘭古城,卻有機會去了吐魯番的交河故城。當我跨越了曾經是一座吊橋造成的故城的門戶,走上鋪上木板的行人棧道,眼望兩邊淺黃的土路,和荒地上一座座頹敗的殘垣斷壁,歷史的久遠和沈重在荒漠的寂靜中滲透進我的骨髓,那裡曾是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生土城市,是全中國唯一一處保存有漢代城市遺址的文物遺址,是世界著名的研究古代城市的僅有標本,故址分佈於一個柳葉形的孤島台地上,周圍有深約30米的河谷環繞,建築遺址面積約38萬平方米,四周崖岸壁立,形勢險要,易守難攻,建於公元前2世紀, 14世紀毀於戰火。

當我走在交河故城廢墟上的時候,那個據說是曾經住過數千人的城市只剩下他的輪廓。土石建築的屋舍遍布城郭,甚至有一個區域埋葬了200多個嬰幼兒的屍體。大漠上的風一陣緊似一陣,即便是5月的初夏。

據考證公元前二世紀以前,姑師人已經在此居住,公元前108年至公元450年為車師前國的都城。漢公元450年至公元640年歸屬高昌郡、高昌國。公元640年至公元九世紀初歸屬唐朝交河縣,西域最高軍政機構——安西都護府一度設在這裡(公元640年-公元658年),九世紀中葉屬高昌回鶻管轄,十四世紀末毀於戰火。我忽發奇想,玄奘西域之行經過高昌國時,並被國王挽留,就是在離那兒數小時車程之外的高昌遺址​​,何其相似的地形地貌。

從空中俯視,交河故城像一片大柳葉。這座古城傳奇之處,是整座城市並不是向上蓋房,而是在一個黃土高台地上向下挖掘,挖出街道、房屋建築,挖出整個古城。為什麼古代車師人要這麼建設他們的家。

交河故城和樓蘭有沒有相似之處我不得而知,但是他們都早已在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以歷史遺址的面貌呈現在世人面前。交河故城最終在戰爭中被損毀,而樓蘭究竟是什麼原因淪為廢墟?至今也沒有明確的答案。有人認為是戰爭的破壞,有人認為是絲路改道所致,有人認為是氣候變遷的結果,有人認為是塔里木河改道,斷了水源,眾說紛紜。戰爭和自然的變遷在時間的長河中不斷地改變著大自然的地貌和人類的歷史,在新疆這片古老、廣袤無垠的土地上我真切地看到了,感受到了這種鬥轉星移的變化。更高文明的發展,是不斷變革和創新的結果。尤其在昔日的西域這樣自然資源豐富,同時又是自然和人文環境充滿變數的地域,人的生存始終面臨著極大的挑戰。文明的建立奠基於血腥的爭鬥,文明的發展卻依賴於思維的創新。很高興看見喀什,這樣一座歷史久遠的古樸都市,今天已經建立了通衢大道,展現了共和國最年輕經濟特區的嶄新都市面貌。他古老的城市建築和民居被很好的保護在城市的一方,並由政府投資按照原有的風格進行維修保留。同時我又期待著這片土地上的久遠文明能夠綁上現代社會的創新思維的羽翼振翅高飛。

帕米爾高原是一條考驗行者意志的路。年輕時我踏上前往嘉峪關和前秦輝煌–敦煌的戈壁,探訪了莫高窟。人到中年時,我有幸來到了先賢們艱難求索的高原之路,張騫被囚十年,依然不忘自己的使命;玄奘萬里行路取真經,堅韌地探尋的是信仰的真諦。他們行走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時,心中揣著夢想,身體上卻承受著跋涉時的種種磨難。孟子之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在他們身上生動地體現。這座不老的高原帶給我勵志的勇氣和激勵。這份情懷只有在充滿傳奇的新疆才能擁有。

原載於2014.10.14世界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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