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報導 |
|||||
2015年6月5日,穿過波士頓城長長的河底隧道,車子向著東南的海岸線移動。看著窗外有些熟悉的鬱鬱蔥蔥,空氣裡有那種美東地區特別的清冽,絲絲的小雨開始敲打著擋風玻璃,前方就是女作家依娃的家。 就在幾天前,收到依娃寄來的新書:《尋找逃荒婦女娃娃》,這是她關於“大饑荒三部曲”的第二部,封面印得非常隆重,一張張孩子與女人的照片儼然是一個個生命的墓碑,看得人不住地流淚。 也是在幾天前,依娃應華府華文作家協會之邀請,前去演講“我寫大饑荒三部曲”。臨行前我給她祝願,相信她筆下的故事一定感天動地,因為我知道,她這個人真的是負了大使命來到人間。依娃回我說這是她的“天命”,不可違也! 後來看到報導,演講會由華府作協會長龔則轀博士主持,美東著名作家韓秀女士等出席,不少依娃的熱心讀者從紐約專程驅車數小時來聆聽這次演講,現場很多人心碎不已。我寫給依娃:在華盛頓,美國的心臟,講這樣一個有關中國的歷史話題意義重大。同時我也為依娃欣慰,雖然有關“大饑荒”的調查一直阻力重重,且成為當代中國歷史的一個鐵幕死角,但是,依娃硬是用自己一個小女子的身軀將這個“死角”的蓋子慢慢揭開,她要向世界證明:“我們沒有失憶”!而歷史也必將記住她的名字。 懷想上一次見到她是在2011年,那一年正是她開始“大饑荒”田野調查的第一年。整整四年過去,這四年,我都無法想像依娃都經歷了什麼!只記得有一次我們通電話,她的聲音氣若游絲,痛苦與悲傷幾乎把她壓垮。我了解她的心情,她幾乎是做好了獻身的準備,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勸阻她去完成這樣的大使命。那些日子,我總是想起張純如。 夜幕中又一次看見依娃的家。遠遠地就聞到花香,還有後院森林裡的清香。這一次沒看見向日葵和牽牛花,但細心的依娃為我插了一瓶大紅的和大白的美麗芍藥。 又一次與依娃擁抱,感覺今天的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喜歡秦川麥穗的多情女子,而是目光堅定,面色悲憫。她給我看一包珍貴的塵土,那是從母親誕生的土地上帶回的,那土地就是中國,就是歷史,也是她為之獻出自己的祭壇。依娃從書架上拿下一把乾枯的棉花,緊緊地抱在胸前。她說:“我一直在想那年七歲時父親把我送去親戚家,一直到今天,命運就是為了安排我寫這幾本書。完全是神的意思,我們人不知道。” 依娃所完成的“中國敘事”,真的是“神蹟”,在我看來,那就是“不可能的任務”。作為“大饑荒”倖存者的後代,依娃把自己化做那塊土地的女兒,用自己的心去擁抱那些曾經飽經死亡折磨的靈魂,她的艱辛跋涉,是常人所難以想像。最讓我感動的不僅僅是她的勇氣,而是她堅定的生命信仰,她是那樣地愛生命,為每一個生命而哭。她說:“每次回中國之前,我都把所有的文稿做了安排,因為我不一定能回來!”聽了這話我的心痛苦地抽緊,她的眼睛裡有淚:“但是我要回來,因為我一想起孩子,想起家裡的先生,我不能讓他們與我受難!” 從2011年開始,依娃的腳步踏過了甘肅省的秦安縣、通渭縣、天水地區、定西地區,以及陝西省的富平、眉縣、戶縣、周至等二十多個縣,採訪了250多個當年大饑荒的親歷者,他們最年長者九十五歲,最年輕者五十八歲。讓這些最底層的、大都沒有受過教育的農民自己說話、自己見證,留下他們最真實的聲音,留下口述的鐵證歷史。 就在2013年8月,紀錄片《在棉花盛開的地方- 尋找大饑荒的倖存者》攝影團隊全程跟隨著依娃,回到她母親當年逃離的故鄉甘肅省天水地區,尋訪、拍攝那些行將就木的大饑荒倖存者,他們當中年紀最大的已經95歲了,但是面對鏡頭他們回憶了吃大食堂、暴力收繳公糧、吃野菜、刮樹皮,最後家家餓死人、屍骨遍野的苦難往事,通渭地區發生難以計數的人吃人現象,有數位老人見證了本村的人吃人事件。這部片子以依娃尋找母親的逃荒經歷為線索,並循著她母親當年的逃荒路線,來到陝西,拍攝她母親和舅舅等講述當年的飢饉、流徙和絕望中僥倖生存下來的經歷。本片包括二十多位農民的口述,是中國大饑荒的有力見證。也是目前大饑荒題材紀錄片中最為深刻、最為有份量、最為震撼的一部。此片已製作完成,將以中、英文兩種版本在海內外公映、傳播。依娃對著鏡頭說:“原來,一個母親的歷史,就是這個國家的歷史。” 看著眼前的依娃,穿著飄逸的長裙,胸前戴著彩珠的項鍊,我知道她已走出精神的磨難。我愛她,不僅是因為她是我們關中平原上長出的一粒神奇而飽滿的麥子,而是因為這粒麥子在美國東部的松濤雨雪之中,正在完成著自己獨有的生命故事。 最愛吃依娃做的美食,她最懂我的口味。記得四年前的晚餐上有蒸熟的南瓜,裡面裝滿了棗子、紅薯等,這次的感動是她一早起來發麵,為我做菜肉包子,只在轉眼之間,連稀飯、小菜、醬牛肉都端上桌了,說不出的歡喜、欣慰和感激,這是我平生吃到的最香的早餐。(本文轉載自文心社網站2015/7/6)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