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因為一九三八年中國軍隊對日本侵略者的一次沈痛打擊，臺兒莊由此舉世聞名。曾經，看過電影《血戰臺兒莊》後，我就想，那個被敵我雙方拉鋸爭奪的小村莊，恐怕一戶人家也沒有倖存吧？

十月十二日，微風，黃昏，伴著濛濛細雨我走進了臺兒莊。

進得臺兒莊，我方大夢初醒，敢情這臺兒莊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自然村那樣的村莊，而是一個四面城牆聳立的古城。我更不曾想到的是，這古城竟然就建在古老的大運河旁。因為我曾在運河源頭的北京通州居住八年，一直把自己視為通州人的緣故，每次出門經過蘇州、杭州、德州、滄州等運河沿線的地方，我都把它們看作是自己的家鄉。

臺兒莊，形成於漢，發展於元，繁榮於明清。據《嶧縣誌》記載：“臺（兒）莊跨漕渠，當南北孔道，商旅所萃，居民饒給，村鎮之大，甲於一邑，被國朝高宗賜為‘天下第一莊’”，呈現出“商賈迤邐，一河漁火，歌聲十裏，夜不罷市”的繁榮景象。二戰前，臺兒莊是古運河畔唯一一座南北交融、中西合璧的文化名城，八大建築風格融為一體，七十二座廟宇匯於一城。城內三公裏的古運河被世界旅遊專家稱為“活著的運河”。

現如今，七十三年過去了，能有幸親眼目睹古城昔日繁榮景象的人們已經越來越少，而更多的人則如我一樣，只能從現存的圖片資料去認識去感知。夜晚，當我獨自一人登上跨河而建的步雲橋時，看著臺兒莊新城的燈火闌珊，我問我自己：這就是二戰前的臺兒莊嗎？

橋下的一條渡船載著幾個遊人說笑著經過，他們或許在議論著臺兒莊的觀感，或許在說著單位的矛盾糾葛，或許是說著癡男怨女的愛情往事以及手機短信上一條有趣的段子。我斷定他們沒有說七十三年前的那場氣壯山河的臺兒莊大戰。

但我不能不說。臺兒莊大戰是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全面開始後，國民黨軍隊在正面戰場上取得的第一場勝利，它的勝利，極大的激發了全國人民的抗敵熱情，也使日本侵略者受到極大的震懾。這場戰爭，與後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平型關大捷，堪稱中國抗戰史的經典戰役。到臺兒莊之前，我想象中的這片土地將是一片廢墟，滿目瘡痍，在烈士陵園會有無數的墳塋，每天都會有成百上千的人到這裏憑吊。但我沒有看到，我只在古城的一隅，看到幾處戰爭未曾完全毀壞的房屋和幾棵百年的老樹，上面依稀可見當年日軍射出的彈孔。在清真寺外，幾名阿訇一一向遊人講解著日軍的侵略罪行。我在一棵古樹的密密麻麻的彈炕裏，用手往裏按，試圖能觸摸到那罪惡的證據。其實，這子彈即使能摸到又能怎樣？在臺兒莊抗日戰爭紀念館，當我發現了那面寫滿為國殉難的烈士名字紀念墻時，我的胸口彷彿有一種仇恨要噴出。這是有名有姓的一面牆，可埋在中國人民心中無名無姓的紀念牆又有多少呢？

中國人民無法忘記這場戰爭，日本人民也無法忘記這場戰爭！

“在臺兒莊為什麽不建一座大型的二戰遺址公園呢?”我疑惑的問當地領導。

“戰爭之後，當地的老百姓還要生存，於是，人們又從各地搬回到古城。當然，古城再也不是過去的古城了。”當地領導解釋道:”古城所以要重建，就是要在保護遺址的同時，盡可能恢復過去的原貌，同時，加大城裏棚戶區的改造，讓更多的古城人民享受到小康生活。”

說來十分有意思，歷史出奇的巧合，臺兒莊古城重建的主要提出者、指揮者是曾經在日本留學八年回來的海歸市長陳偉。我們到達臺兒莊的次日下午，陳偉專門給我們來自全國各地報紙副刊的編輯、記者作了一場報告，本來事先定好的時間是一個小時，結果他興致來了，滔滔不絕的講了兩個半小時還餘興未盡。我觀察了一下平日見多識廣的老記們，大家並不覺得枯燥以致是討厭。陳偉不愧是雙博士，談歷史，聊建築，講古城的保護與開發，思路清晰，有理有據，讓你的疑惑逐漸打消，最後不得不順著他的路子去思考。

夜晚，徜徉在古城的大街上，柔柔的月光瀉在文匯酒樓、翠屏學館、大運河非物質文化遺產園、臺灣商行、船形街、千裏走單騎迪廳以及大大小小的客棧上，聽著巷子深處傳來的古琴聲，彷彿真的置身於明清時期的古鎮了。然而，現實的時尚人群又提醒我，我們不是走在七十三年前的古城，而是走在今日文化創新的古城了。

我們住宿的地方叫做臺城萬府酒店，又名扶風堂。前者與山西的一個姓萬的晉商有關，後者原以為與陜西扶風縣有關，一問店主，根本不著邊。我問店主“扶風”怎麽講,女店主支吾半天說不出。我說，人來到世上，小時候考父母扶著長大，等長大步入社會，就只有扶著風靠自己行走了。我把這個心得說與朋友聽，大家說有道理。不過還有補充，那就是朋友的友誼要重長久，最好不要一陣風。

(原載2011年12月25日文心社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