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於梨華近照　傅士玲攝

如今在兩岸三地紅翻天的台北市東門町，50年前是什麼模樣？50年前，名作家於梨華在留學生文學的代表作《又見棕櫚，又見棕櫚》，為我們留下當時的東門町，包括總統府前廣場、仁愛路，當然，還有台大校園的風采，更留下了50年前大學生穿旗袍上學、約會、跑舞會的情景。

今年恰是於梨華代表作《又見棕櫚，又見棕櫚》出版50週年。2014年，於梨華與臺灣思行文化公司在2014年完成簽約，自今年下半年開始，以每年4至5本的速度，出版「於梨華精選集」18部作品，打頭陣的《又見棕櫚，又見棕櫚》已在7月上世，第二部作品《小三子，回家吧》（原名《一個天使的沈淪》）、第三部短篇小說集《黃昏，廊裡的女人》即將在10月出版。

很多人都曾在網路讀過該書電子檔，也看過各式各樣簡體版，然而未經授權的電子檔、簡體版一家一個版，充斥謬誤，標點、分段差異頗大。有鑑於此，於梨華以50年前臺灣皇冠出版社的第一版為藍本，親自重新校訂句逗與分段，並加註西方名詞的原文與說明，費時近一年。針對時代推移，人們習慣用語的差異日大，出版社則表示，儘可能保留50年前的語言時尚，因為「不同時代的語言時尚，藉著文學已經成為珍貴的史料。」讀者或許看不習慣，但它標記著當代人的思維。

於梨華表示，「這樣的《又見棕櫚》已經是一部全新的書」，不變的是，書中50年前的故事，今天看來依然是這半世紀以來全球華人在「出走與留下」的抉擇中猶未能解的糾結。而破題的棕櫚樹，於梨華說，那是台大校園裡的棕櫚樹，「很壯觀，一下子把人變得很渺小。」人在大時代的巨輪下，渺小也往往無奈，書中主角牟天磊便代表著那個時代下無奈而渺小的人。

《又見棕櫚，又見棕櫚》的書名，是於梨華與夏志清在紐約梅西百貨公司咖啡座一同發想的，當日於梨華親自向夏公邀序，而今夏公與世長辭，出版社保留當年夏公所寫的長序以茲紀念。於梨華去國多年，創作該小說時已為人婦、人母，身為職業婦女仍寫作不輟，至今已出版作品總字數累計超過800萬字，已屆85高齡的她今天還在寫。異鄉生活忙碌，正如所有人既求溫飽富足又求精神充實，於梨華以文學作為精神糧食。她的第三部長篇《又見棕櫚，又見棕櫚》之外，第二部長篇《變》，第五部長篇《考驗》，第六部長篇《傅家兒女們》，也都在精工細描她與那個時代所有負笈他鄉的學子共通的困頓與掙扎。性格活潑熱情的於梨華，手中的筆卻像是又尖又細的探針，總能直戳人性複雜深沉的底層。留學生的處境之外，女性自主、中西文化衝突，都是她擅長的領域。《小三子，回家吧》（原名《一個天使的沈淪》）就是這麼一部涵蓋女性自主、中西衝突，又犀利直逼人性陰暗面的小說。

《小三子，回家吧》以親人性侵為題材，1996年由臺灣九歌出版社印行時，飽受兩極評論；有知名女性作家批評於梨華寫作露骨，應隱惡揚善；在那個尚稱保守衛道的年代，作家與出版社的道德勇氣至今都令人無比佩服，散文大家王鼎鈞、新加坡知名作家尤今、金瓶梅專家魏子雲也都不畏人言在報刊寫專文推薦。風氣保守使《小三子，回家吧》被忽視，但它絕對是於梨華非閨秀作家的最好力證之一。

於梨華於錢鍾書題字前　傅士玲攝

有人曾誤會小三子是於梨華的女兒，其實，於梨華說，她筆下人物雖幾乎都真有其人，但故事卻都是「虛構中的真實」；她不諱言自己「不躲避所有發生的一切」，所有作品都是從自身經歷出發，人物常常就是身邊出現過的。於梨華大無畏地在小說中寫自己的婚變，寫初戀男友意外身亡，也寫戒嚴時代校園的白色恐怖，但題材聳動絕非為了引起注意。她說自己從不為了任何目的寫作，因為她「到人間的目的就是寫文章！」而她對身為作家的自我期許唯求「作個真誠的作家，寫的東西一定要對人有幫助。」

「於梨華精選集」明年將出版她人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夢回青河》，以及堪稱台大版未央歌的長篇《花開有時》（原名《焰》），刻畫華人在美國學界陰暗面的長篇《變》，探討人際關係複雜的中篇小說集「友誼」與短篇小說集《林曼》。全集由於梨華親自選出的18部作品預計2018年出版完畢，也將完成她最大的心願；為了圓滿這個心願，於梨華一一為18部作品重新寫序，別出心裁以「一封信」的方式寫給筆下某位人物。她為 《又見棕櫚，又見棕櫚》精選版寫給主角牟天磊的信，本身儼然匠心獨具的新作品；從出版社邀稿到定稿，區區一週便能截稿，下筆如神助，顯見功力深厚，技巧早已如火純青。

去國半世紀有餘，2006年搬到美國馬里蘭州定居至今，於梨華忙著為「華府作家協會」主講寫作工坊課程，主持家鄉寧波於梨華寫作獎學金，更忙於繼續創作，居所書房整整齊齊收著一落落專用紙箋的手寫稿，「我連《花開有時》的第二部、第三部都寫完了……」於梨華在找手稿時又赫然發現自己多年前未完的角色大綱與部分手稿，稿紙上鋼筆的墨跡猶亮黑，但她吃驚地笑說「我已經忘記有這個作品了……」

朱西甯曾形容於梨華是千手觀音，「有『雙手能寫梅花篆字』的雙管齊下之譽……」，可見不假。